林舒這一日都留在春華巷,和家人在一起。早起同大家一起高興的吃了飯,林舒才剛放下筷箸,老太太就連叫兩個老媽媽煮她最愛喝的金桔茶來。


    林舒捧著清甜暖心的金桔茶,老太太瞧著她喝下一口,林舒眼睛彎彎一笑:“真好喝。”


    老太太立時露出了年邁慈祥的笑容,心裏酸酸的。生怕是林舒在內務府吃苦受委屈。她的小菀菀許久沒喝這金桔茶了吧?


    林舒知曉老人家的心思。如今林家人這個境況,老太太還是惦記她冬日愛喝這個,給她備了等她迴,心裏便是有酸苦,此刻也隻剩下了甜。


    林舒捧著茶,慢慢喝了半杯。道是她住的海齋樓裏,錦娘常給她泡,老太太問誰是錦娘,林舒又道錦娘是海齋樓的廚娘,為人和善熱情,待她極好雲雲,老太太聽了有些意外。


    “那定是我的菀菀討人喜歡,常日裏不論是對待家中奴仆,又或是出門在外,對待街邊的尋常百姓,我家菀菀都是和顏悅色,從不學人家擺高門的架子!她一瞧你是個好相與的,怎能不喜歡!”


    老太太說時眼裏都是引以為豪,“常言說與人為善,與己為善,這話說來還是有道理!”


    若是隻有自家人也就罷了,可屋外頭還有初一和十五在呢!


    林舒被老太太這一頓誇給誇得不好意思起來。這不是典型的自家人都是寶,自家的便是最好的麽。


    林舒甜甜軟軟的說:“是祖母和祖父教的好呀!”


    傅容對她們祖孫互誇忍俊不禁,淡定地喝茶。屋外的初一和十五互看了一眼,假裝沒有聽見。


    老太太便順著又問了一些,林舒都一一的答話。


    她又道自己的日常起居,都有初一和十五侍奉。太傅還將滿月調到了自己的身邊。自己隔三差五的,還能見母親一麵。


    老太太詫異不已,歪著頭朝門口望去,“你說的初一,十五,便是門外站著的兩人?”


    上迴匆匆一麵都沒見著,昨夜初一和十五留下來,老太太讓德叔安排了他們一間屋。老太太想著早起見乖孫女兒,早早便醒了,天才蒙蒙亮便起了床。


    誰知,這二人竟已經洗漱穿戴好了衣裳,在門口規規矩矩地候著,態度恭敬的道了聲“老夫人早安”,將她老人家唬了一跳。


    二人左右扶了她一把,“老夫人當心。”


    這左一聲“老夫人”,右一聲“老夫人”,倒把林家老太太喊得茫無頭緒。


    “二位是客,老身怎好意思,可是昨夜裏招待不周,你們沒睡好?”老太太想著這都是太傅身邊的人,留下來怕不是看著林舒,萬一怠慢了,對她小菀菀撒氣可怎麽辦。


    都說閹人脾性不大好,愛暗地裏使絆子。老太太倒不覺得盡然,外頭這二人麵相倒是瞧著挺和善,可因擔心林舒,又免不了往壞了想。


    這會兒老太太聽得一愣一愣,傅容也是聽得十分訝異。


    “聽你說來,太傅還真是沒苛刻你?也沒讓你幹那些粗使活計,還倒過來讓人伺候我的小菀菀?”


    老太太拉過林舒的手,握在手裏,打量林舒十根手指頭同在家裏時沒什麽差別,還是白白嫩嫩,細細巧巧。


    再一看林舒今日氣色,格外的紅潤飽滿。當是沒有撒謊。


    老太太不禁迴憶起昨夜。


    沈華亭不僅抱著她的小菀菀,神情舉止上可見體貼與細心,若不是知曉他的身份,老太太都要覺著,這小郎君俊如謫仙,又溫柔體貼,菀菀找個這樣的人,該是件美滿的事。


    老太太終是心中一歎。


    說來,林舒自己也覺意外。今日早起,她便覺著格外精神,就連身體也顯得輕盈無比,是許久都沒有的爽利。


    “祖母放心,菀菀從來都不騙祖母,我說的都是真的!”林舒信誓旦旦地比著三根手指發誓。


    “是真的就好。”老太太趕忙抓住她的手拿下來,做勢拍了一下“可別胡亂發誓,祖母怎會不信你。”


    難得的有如此多的時間,林舒陪著老太太聊了許久的天,又將母親與妹妹林嫣那頭的情形也細細說與來聽,倒是寬了老太太不少的心。


    陪完老太太,她又到弟弟的房間,見他在認真做著功課。


    “三姐姐放心,雖然沒有夫子教課,也沒有學堂可上。可是德叔會幫我上學堂打聽,我都是照著課程自學……就是,不知功課做得對與不對。”


    林淮輕輕擱下筆杆,仰著小臉,“不過,我給嫂嫂看了,嫂嫂道我功課做得好。”


    他這麽點大的孩子,所學的功課並不深奧,林家的女孩子,包括傅容在內,自小也都學過。


    林舒拿起功課看了一看,笑著摸摸林淮的頭,“淮兒的字長進好大啊。”


    “真的嗎?”


    林家最愛學習的兩個人是大哥林潛和林舒,弟弟林淮天資聰穎,可他並不專心於學業,尤其不愛習字。


    林淮受到了鼓舞,睜著亮亮的眼睛。


    “當然是真的,淮兒寫字進步這麽大,今日可以停一日。要不要跟阿姐出去堆雪人呀?”


    林淮望了望窗外,眼底露出孩童的渴望,但他猶豫了一下,目光暗淡下來。


    “埋頭苦學固然重要,可適當放鬆也一樣重要。”林舒彎下身來,握著林淮的肩,溫柔聲說:“阿姐知曉你心裏怎麽想,你想快快成為有用的人,你覺著咱們家都落魄成這樣了,不該再貪玩好耍。”


    “可越是這樣落魄的境地,便越該有坦然麵對的勇氣。”


    “阿姐我懂了!”林淮紅紅的眼睛又亮了起來,高興地往外跑,“那我去拿鐵鏟!”


    吃過午飯,午後林舒又同嫂嫂傅容一起縫補寶寶穿的衣裳,她女工實在馬虎,也就隻縫了幾塊已裁剪好的肚兜兒,拿在手裏,在臉上柔柔地貼了貼。


    傅容一邊縫補一邊可惜的道:“要是咱家沒抄,過去淮兒和長豐留下的衣裳也夠用了。”


    林舒瞅著一塊布料出了神,沒聽著傅容在說什麽,隻唔了聲。


    她抬起頭,說:“嫂嫂,我想縫一條發帶。”


    “發帶?”傅容朝她手裏望過去,見她拿著的是一塊薄棉綢的素色料子,淡淡的青玉色。


    “這個顏色不適合你,適合男子用。”傅容含笑的道,“這塊料子也普通,女孩子還是適合明豔一些的絲綢麵料,你若想要發帶,嫂嫂改日找塊好一些的料子替你做兩條。兩條發帶也要不了多少麵料,花不了幾個錢。何必用這些。”


    林舒搖頭,“我就要這個。”


    傅容一怔,定定地看了看林舒,旋即明白了過來。


    -


    林舒專心地陪了家人一整日,吃過晚飯後,才抽空找了時機與德叔說幾句話。


    “德叔,永壽元年,景帝駕崩大崇寺,並非逝於年邁病衰對不對?”她隻問了這麽一句。


    德叔猝不及防,猛地抬起頭,身側的手急遽顫抖。他也意識到自己神情泄露了秘密,緩緩壓下心中的驚愕。


    “三姑娘是如何……”


    “這麽說,我猜得沒有錯。”


    林舒看著德叔,德叔深深歎出了一口氣:“不瞞三姑娘說,我知道的並不多,但我的確知道,景帝駕崩大崇寺,另有其因!絕非——”


    德叔將聲音壓低,“絕非病逝!”


    果然是這樣。


    林舒久久不能平靜。


    她猜到了,卻不敢置信!


    德叔驚惶道:“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的祖父讓我不可對任何人提及,有關的細枝末節,太爺他更是未對我說,道是知道得越多越危險!這麽多年以來,我亦是瞞得死死的,從未漏過一絲嘴!”


    林舒半晌才點點頭,“我明白了。您下去歇息吧。”德叔還想說什麽,林舒含著笑:“我知道。”


    她從德叔手裏接過燭燈,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又關上。


    靠著房門,林舒舉著燈,靜靜地平複了一會心情。


    “本官還從未見堆得如此醜得難看的雪人。”忽然,床前傳來沈華亭的聲音。


    林舒整個人一僵,險些掉落燭台。


    沈華亭如同個鬼影般眨眼到了她眼前,將燭台端過來,豎起食指抵在唇前,暗示林舒不要出聲。對著燭台,一口吹熄。


    門外,不一會,傅容叩門:“舒兒,你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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