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輕手輕腳地走進趙禎的乾清宮,手裏端著一碗熱乎乎的羊湯餛飩。他將盤子擱在桌上,看著趙禎在寢宮中不時起身踱幾步;不時拿起書冊翻兩頁;不時逗弄兩下窗前的鳥兒;不時又躺下來,雙腳交叉,望著屋頂的飛龍雲紋發呆,身上隻穿著單薄的寢衣。


    趙禎的腦海裏,印著小環稚嫩的身影!


    他過去是遼王府嫡孫,如今是大庸朝皇帝,還是少年的趙禎,已見過許多的女孩。天南地北、環肥燕瘦,可趙禎全都不喜歡。


    那些女子的身後,無一不有著龐大的家族、又或是優渥的財富和勢力。每一個的背後,都帶著不言而喻的目的!


    這不得不令趙禎感到極為的厭惡!


    他想,這個皇帝真沒意思。


    他不得不在右相,在那些貪官汙吏麵前表演一個唯唯諾諾的天子;又不得不在太傅麵前,掩藏掩飾自己的真心,他實在看不透太傅;還得整日聽皇祖母的念叨……在這偌大的宮中,他是皇帝,卻處處身不由己。


    可是皇祖母在他的身上寄予了深厚的期望,他的命是皇祖母給的。趙禎並不想讓相依為命的皇祖母失望、傷心。


    何況……皇祖母得病了,太醫說她還能活幾個月的時間。


    趙禎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哀傷和茫然,他打扮成太監模樣,溜出了自己的寢宮。


    就這樣,他在內務府邂逅了小環。


    小環似天邊皎潔的月亮,照亮他孤獨落寞的心懷。


    趙禎年少動情,情竇初開,卻知這一捧月,正是他一生想要的廝守。


    可他這樣一個皇帝,周身虎狼環伺,帝位搖搖欲墜,他怎忍心讓她走進他的世界裏?甚至,趙禎還想,便是她來到他身邊,她一屆孤女,一屆奴婢,他這個沒權沒勢的皇帝,又該如何予她榮寵無極的後位?


    可趙禎沒想過,少年的情愫如燎原的烈火,一發不可收拾!他自遇見小環開始,便日夜地思念著她。


    如今這人兒就在他的乾清宮中,想到她離他如此的近;想到她此刻很可能正抱著枕頭進入恬靜的夢鄉;想到她或許也如他這般,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可也在想“他”?


    可他是“小安子”,是個太監!


    她對他的好不過是如朋友一般!


    想到這兒,趙禎再次心情低落。想得越多心情便越煩亂。趙禎已經度過了幾日難眠的夜晚。


    福安走上前來,立在趙禎身旁,小聲的開口:“皇上,奴才從禦膳房弄了碗宵夜,您起來嚐嚐?”


    趙禎長在北方,數九寒冬的夜裏,他最愛吃一碗熱騰騰的羊湯餛飩。可連著這幾日,他沒胃口。


    趙禎從榻上翻身而起,坐立不安地看著福安,沒頭沒尾的問:“福安,你說這會兒她可睡了?”


    福安偏頭朝窗外看了一眼,又轉迴來,笑著說道:“皇上是問小環姑娘?”


    趙禎哼了聲,倒頭又躺下去,“除了她,朕還能問誰!”


    福安躬躬身,說:“小環姑娘搬來乾清宮幾日了。皇上真這麽想見她,何不召她來殿內呢?”


    “不行!”趙禎再次翻身坐起,“朕、朕……朕還沒想好,怎麽跟她解釋。朕不是什麽小安子,而是……而是大庸朝的皇帝。”


    趙禎沮喪地說,“那一定會讓她覺得,朕是欺騙了她!不,朕就是欺騙了她!”


    小環是趙禎遇見過最單純,也最真誠的女子。可他偏偏以欺騙開頭,獲取了她的信任和善意。


    福安不假思索地說:“可您是皇上,哪兒需要向她一個小奴婢解釋什麽。再說了,即使皇上欺騙了她,她知道您是皇上,說不定會更加的高興呢?”


    趙禎臉色一沉,霍地從榻上坐起來,生氣地看著福安,將他打斷,“福安!”


    福安慌忙躬身,“皇上?”


    趙禎賭氣似走進龍榻,將帷帳一掀,“小環她不是這種人!”


    -


    林舒神情平靜地坐在馬車上,內心湧動著焦灼與不安。


    沈華亭答應帶她來見滿月,早起後讓錦娘伺候著她梳洗,換上外出的常服,用過了早膳,便坐上了雲胡安排好的馬車。


    昨夜若不是沈華亭給她用了息神香,林舒隻怕是整夜難眠。可她也知曉,沈華亭既是答應了她,便一定會盡力讓人救治滿月。


    她相信他。同時,冷靜下來之後,林舒迴想昨晚蹊蹺出現在海齋樓沐室的毒蛇。顯然是有人故意而為!隻不過對方目的是要害她,還是沈華亭?


    “難道是太傅的身世走漏了……有人想要害太傅?”林舒喃喃自語。


    否則怎會如此湊巧,在她查出他的身世沒過幾日,便遭遇了這種事情。


    可,他的身世妨礙到誰?


    對方又為何要痛下殺手?


    “莫非是右相下的手?”


    林舒想來想去,除了右相這般勢力,上京還有多少人,有此能力在海齋樓下手?


    “愛妾何以認為不會是清流一派的大臣們得知了本官的身世,迫切地想要本官去死?”沈華亭耳尖,又同處一車,林舒的丁點聲音也落在了他的耳裏。


    林舒抬起眼神,才察覺自己泄露了心思,她便坦坦然然地望著他,“太傅是指誰?”


    沈華亭笑笑,眸光漸漸地暗下去。他說:“想除掉本官這個奸臣禍患的清流恐怕大有人在,逐一數來,隻怕……數不清。”


    林舒擰擰眉。她巡著他的神情,嚐試將藏在內心好些天的疑問問出來:“永壽元年,你們幾家影衛出事……可是與景帝駕崩有關係?”


    沈華亭睥著她,眸子深處涼意滲透,好一會沒說話。


    林舒心顫。


    該不會!她猜著了?


    ——永壽元年,景帝駕崩於大崇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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