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昨夜擁著錦娘,內心十分地想念自己的母親。思及母親從官家夫人淪為官奴,家人離散,怕是不會比她上一世好多少。她想著趁早晨去針工局也許能見上。


    內廷的小太監,連夜裏便將路上雪掃了。


    她一路小跑來到針工局。果然因著天寒地凍,主子們大多晚起。底下的人資曆老些的自然也都偷著賴床。


    事先出門時,她從貼身裏衣拽了幾顆抄家當晚藏好的玉珍珠,細小一顆,但很值錢。隻塞了一顆給那守門的公公,便喜得讓他放了她進入。


    內務府是什麽德行,林舒早見識過,人性都是拜高踩低的,母親剛進來,日子不會好過。


    林舒直奔後院,果然,林夫人一個人在雪地裏提桶打水,不住地發出清咳,提一步歇口氣,臉色十分憔悴。


    “母親!”


    林舒小喊了一聲,林夫人恍惚抬起頭,視線慢慢聚攏,頓時紅了眼眶,淚水直落,“我的菀菀?”


    “母親當心,我來。”林舒從林夫人的手裏接過了水桶,她提著也吃力,但總比林夫人一樣從未幹過累活要好些。


    林夫人沒爭著跟她搶,而是看著女兒有一絲怔忪。印象中的三女兒柔軟得和花兒般,性子溫溫甜甜的,就連小女兒林嫣都頑皮得多。


    可林家抄家,反而是她看似最堅強。


    林夫人又咳了幾聲,林舒聽出來她在極力壓著,鼻尖發酸,瞬間紅了。


    “娘隻是受了一點風寒,沒什麽打緊。活兒也不重,有吃有喝的。比是比不過在家,可也還湊活。”林夫人說著林舒根本不會信的安慰話。


    記憶裏母親發到內務府,便一直鬱鬱寡歡,局裏的老人得了暗示,對母親想方設法欺淩刁難,正是這個冬天染上風寒,斷續未好,開春後母親的病情加重,不久便過了世。


    林舒捧著母親冰涼的手,嗬了幾口氣,“母親,孩兒見過父親了。”


    林夫人心情激動,“你父親?”


    林舒柔柔笑:“父親他很好,讓我們都撐著。林家不會就這麽倒下。撐過這個難關,我們一家人還能再一起。”


    “你父親他真這麽說?”林夫人心緒動了動,難道是老爺他有什麽辦法?事情難道有隱情?可朝廷對林家說抄就抄了,如今家人離散,丈夫兒子流配,哪兒還有希望呢?


    盡管如此,林夫人還是多了一絲希冀。


    “母親千萬不要灰心,孩兒也會努力活下去。”人若是心若死灰,失了活下去的動力,再怎樣都捱不過。


    “還有,太傅提拔我到了司苑局。那兒能吃好睡好。孩兒也會求他,救嫣兒。”上輩子母親一大心結,便是屢屢聽到她與小妹不好的消息,而自己又無能為力,心灰意冷,了無生念。


    “太傅?他不是……”林夫人清醒幾分,“菀菀。他可是害得咱家家散人離的人,你怎麽能去求他。”


    林舒柔柔解釋,“母親,害我們家的罪魁禍首隻是楊家父子。太傅與右相實為對敵。”


    林夫人見女兒眼神澄淨堅定,又恍惚了起來,“可他也不是什麽好人。菀菀,你求他會不會對你不好?他若是對你…”


    “母親,隻要能救我們一家人,孩兒不惜與虎謀皮。哪怕要我與他逢迎。可孩兒相信自己的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母親,楊嵩陰險惡毒,他不會放過我們的。我若不自尋可靠的靠山,下場會慘烈百倍。”


    林舒一番話將林夫人說動了,內心又驚又懼。是啊,嫣兒被送進教坊司,不正是楊家故意而為。


    “母親可還記得孩兒說我做過的夢?”林舒將記憶裏楊嵩殘害他們的一些事說出來,自然略過了最險惡的部分。


    “莫不是大羅神仙憐惜我們林家,才與你托了夢?”林夫人常去寺廟禮佛,聽得心驚膽寒,若是抄家當晚她自然是不信的,可眼下事實擺在眼前,林夫人反而對林舒說的做夢深信不疑,“我可憐的孩子…”


    林夫人挽起女兒鬢邊一縷秀發,“苦了你了。”


    林舒總算稍稍放下心。她又掏出來幾顆玉珍珠,塞給了林夫人,交手握好。


    “母親好好用。後頭孩兒還會想法子多送些來。”母親性子雖軟,可三品大員的夫人,見識得多,林舒不必說透,母親自然懂她的意思。


    林夫人意外的看了眼,收起藏好。眼神也逐漸恢複了一絲生氣。


    “娘明白了。”


    萬萬沒想到,支撐家人的會是這溫軟如花的女兒。林夫人心中既憂慮又寬慰。


    但這還遠遠不夠,林舒知道,母親心中記掛何止她一個。除非林家人全都平安,母親才會安心。


    林舒往迴走的時候,迴望針工局,輕輕舒了一口氣。


    可就在這個早晨,楊嵩的消息便遞到了司禮監。


    魏公公正由王福伺候著漱口,王福接下水杯,又伺候他穿衣戴帽,聽著楊嵩命人帶來的口信,覷了一眼桌上小箱子,魏公公兩撇白花的眉毛抬了一抬。


    “去轉告公子,意思咱家明白了。”


    “有勞魏公公…”


    魏公公坐到了椅子上,這才慢吞吞端過了早茶,翹著蘭花指撥弄茶碗,眼神轉悠了起來。


    “去,將箱子打開。”


    王福早忍不住了,忙將桌上箱子捧過來,當著魏公公麵前打開,裏頭躺著金燦燦的十幾根金條,晃瞎了兩人的眼。


    王福將箱子收起來,迴頭躬著身子過來給魏公公捶肩拿背,尖細著嗓子私下裏討好地道:“幹爹,這位楊公子想要讓林家人日子不好過,不是什麽大事。這事兒幹爹交給兒子去辦便是。”


    魏公公眯著眼,“蠢貨。”


    王福忙把頭低下。


    “你何曾見馮恩親自領人進內務府?司苑局是什麽地兒,太傅常日便住在那裏,咱家能看明白的意思你不明白?”


    王福連忙跪下去,“求幹爹教教兒子?”


    “你去替咱家打聽清楚,看看這林舒與太傅是何關係再說。”魏公公吹了吹茶,慢吞吞說,“不論是太傅還是右相,兩頭咱家都得罪不起。”


    王福抬頭,“可這…”


    魏公公忽然把茶碗一遞,“楊公子既是有了口信進來,事情自然不能不辦。倒也不是太為難。你隻叫人悄悄兒私底下使點絆子。且先莫做得太過了。敷衍交差便是。”


    王福連忙爬起來接下茶碗,跪著又給魏公公捶腿,眼裏精光閃爍,“幹爹的話兒子記下了!”


    魏公公眯上眼又打了會兒盹,舒服地享受著。心下卻琢磨,這林家姑娘惹上這兩人,可真不是省心的。


    不省心歸不省心。


    倒是個寶貝。


    誰又能跟錢財過不去。


    -


    林舒抬頭看著雲胡,怔了怔,“出宮?”


    雲胡說:“太傅一會出宮,讓姑娘跟著。你去換件衣裳。內廷的衣裳不好穿出去。已替你準備好了,在錦娘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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