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是段英衛第一次在外過夜,而且是在燕山上的賊窩中。


    段英衛家是縣中寒門,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雖是莊稼漢,卻有大夢想,段英衛父親在他小的時候,便砸鍋賣鐵地供段英衛上學堂。


    讀書識字,是脫貧致富的一種法門,可惜他們家那點家底,也僅僅隻能供他讀幾年的書。


    隨著段英衛的長大,他父親漸漸老邁,扶養一家子的重擔,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頭上。


    那一日,老父突發重疾,此事對於段家而言,是一場災難。


    看病吃藥,仿若無底洞一般,吞噬著段家的一切財貨。


    段英衛將平時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錢,都投了進去,家中已然入不敷出。


    他需要找一份能賺錢的行當,據說衙役來錢快…


    以往他視‘衙役’如敝屣,因為衙役乃是賤籍,常常惹人生厭。


    然而眼見家計難以維持,他讀過的那些書,亦無用武之地,於是他便瞞著父親,毅然參加了縣中的衙役征召大比。


    段英衛順利通過,被編入新任班頭沈羽的捕快班。


    沈羽改變了他對衙役的既有看法,原來衙役還能這樣當。


    扶危救困,劫強濟弱...


    即便縣中一霸郝有德手眼通天,可是沈頭是說打就打,說打殺就打殺,無有顧忌。


    縣中普遍認為,郝有德乃是沈頭所殺。


    眼見因己之故,導致縣中女子董秀水陷入絕境,沈頭更是憤然出手,將其綁架。


    而綁架董秀水這件事之下,隱藏著的,便是沈頭對於縣令奚弘士的不滿。


    沈頭信重自己,將給董秀水送飯的任務,交代給了自己。


    …


    …


    一夜過去,沈羽帶著一群小弟,走在下山的路上。


    “頭,你怎麽放了那個山賊?”


    走在前頭的雷振飛再也忍不住了,他對著身側的沈羽問道。


    沈羽笑道:“因為我不想抓那張子山迴衙門。”


    “可是,可是他不是禍害百姓的山賊嗎?”


    卻聽沈羽語重心長地道:“振飛啊,沒有誰是天生的山賊,也沒有誰是天生的官差,是非黑白,需要我們去認真的考量!”


    雷振飛眨了眨眼,也不知有沒有聽懂,但見他點了點頭道:“沈頭說的都對!”


    沈羽頷首,卻是突然問道:“唔!這陣子本班頭聽說縣令大人在縣中名聲不好,至於具體哪裏不好,你們有沒有什麽要告訴我的?”


    九個捕快聞言,麵麵相覷,公門規矩,下屬不能非議上官的。


    但最主要的,還是怕今日一時嘴快,說了縣令大人的不是,被在場的某些人透露出去。


    此時走在最後頭的段英衛,卻是愣愣地看了沈羽一眼。


    沈頭為何問此問題?


    他想到了仍舊住在董家老宅中的董秀水。


    仿佛下了決心一般。


    隻見段英衛豁然抬頭,向前疾走兩步,來到沈羽身邊,拱手道:


    “沈頭,奚弘士在無極縣任職縣令三年,罪行累累,馨竹難書。”


    這迴輪到其他人愣住了,這段英衛,可真敢講啊!


    段英衛繼續道:“三年前,奚弘士剛剛上任,因新官上任,恰逢本地官吏不配合,奚弘士便暗中栽贓,又使人告發那官吏,最後奚弘士將其下獄,屈打成招!”


    “此後奚弘士巧立名目,蓄意刁難,致使其家破人亡!”


    …


    …


    “奚弘士積威日重,又見縣東大戶計東來之女——計妙晴姿色無雙,欲要納其為妾。”


    沈羽聞得此言,眼中精光大放,提起了興趣。


    此時雷振飛也被提起了談性,隻聽他插言道:“此事縣中傳的沸沸揚揚,奚老狗再次施展手段,意圖逼迫計家就範。


    而計東來乃是屠戶發家,性子剛烈,也要與奚弘士同歸於盡。


    咳,當時屬下混跡市井,本想仗義出手來著。


    奈何就在當天夜裏,計妙晴修書一封,離家出走,至今已有一年之久!”


    ‘奚老狗’三字一說出來,頓時鎮住了場中所有人,包括沈羽。


    雷振飛得意洋洋道:“沈頭你不曉得吧,聽聞奚老狗這陣子又要染指縣西董秀水,這兩天董秀水被綁架…嘿嘿,屬下猜測,那董秀水定然是學了計妙晴離家出走了。”


    說到這裏,他突的頓住,似是想到了什麽。


    隻見雷振飛瞪圓了眼珠子,看著沈羽道:“他娘的,沈頭,奚老狗讓我們去抓董青山那個廢材,不會就是要拿來逼迫董秀水就範的吧!”


    沈羽無言以對。


    好在另一個小弟鄧天明及時站了出來:“娘的,沈頭初來乍到,讓奚老狗鑽了空子,竟然敢騙到沈頭頭上。


    若是此事讓他得逞,沈頭在無極縣便要人人喊打了。


    嘿,他怕是不知道郝有德是怎麽死的吧!”


    “咳咳咳!”


    沈羽聞言,忍不住咳出一口熱唾沫。


    隻見沈羽義正言辭道:“別瞎說,前日縣中不是傳出消息,道是郝有德乃是死於淫賊雲中雕之手的麽!”


    雷振飛卻是不買賬:“嘿,誰知道那六扇門說的是真是假…許是有人花了銀子打點了六扇門,也許是有人與雲中雕有仇,蓄意栽贓也說不定。”


    說著,眼神直往沈羽身上瞟。


    反正之前縣中人都認為,郝有德是死於沈頭之手。


    沈羽眼見眾小弟紛紛對自己行注目禮,自覺苗頭不太對勁,當下一整麵容,沉聲道:


    “少說廢話,今日你們對縣令大人不敬,本班頭就當什麽都沒聽到,此事誰也不許外傳,都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


    …


    …


    巳時時分,朝陽初升。


    沈羽與眾小弟帶著大小包裹,迴到了無極縣衙。


    沈羽讓小弟們在公堂之外等候,他則是在一個皂班衙役的帶領下,前去拜見奚弘士。


    半盞茶後。


    議事廳中,奚弘士坐在太師椅上,喝了一口茶水,看著沈羽道:


    “茶香寧靜卻可以致遠,茶人淡泊卻可以明誌,好茶啊,好人呐!”


    他將手中杯放下,看著下方:“沈羽,你覺得此言如何!”


    沈羽低頭拱手道:“縣令大人好文采!”


    “唔…”


    “聽聞昨日你帶著眾捕快出縣城去了,不知所為何事?”


    沈羽依舊拱手:“縣令大人應知沈羽乃是天下會幫主!”


    奚弘士頷首,他知道沈羽當差之前,是個無名幫派的老大。


    隻聽沈羽繼續道:“前日賴縣令大人指揮得當,由縣尉大人率隊圍剿了一波山賊!”


    奚弘士頷首,此事乃是他近期為數不多的得意之事。


    “既然有山賊,那麽便會有賊窩,沈某前日迴來之後,便發動了綠林好友,去查探賊窩。”


    奚弘士聽到此處,眉頭一挑:“你的意思是,你的好友找到了賊窩?”


    沈羽迴道:“不錯,賊窩中有銀兩若幹,沈某做主,分給了我的綠林朋友,至於剩下的那些珍品,昨日沈某親自出馬,將其盡數帶迴。”


    奚弘士頓時來勁了:“價值幾何?”


    隻見沈羽對著他比了一根中指:“弟兄們眼力勁不太好,但都道是價值一千兩銀子!”


    奚弘士聞言,當即大笑道:“哈哈哈,沈羽果真有你的,真是我的福將啊,走走走,帶本官前去瞧瞧!”


    他說著,卻是先沈羽一步,走出會議廳。


    前日繳獲的那一批軍械,價值八千多兩,加上今日的這一千多兩,修路的錢便湊齊了。


    嘿嘿嘿,有了這等政績,青雲之路在望矣。


    …


    …


    沈羽今日輪值,將小弟們打發出去做好人好事後,便一個人在縣中閑逛了起來。


    他先是來到王老吏家,王老吏在無極縣當差數十年,年紀也不小了,對方說的話,是很有可信度了。


    走進王老吏家,王老吏已經燒好了草水湯,見隻有沈羽一人來此,詫異道:“咦,今日是小沈你親自來啊!”


    說著便給沈羽倒上一杯草水湯,然後自覺地趴到躺椅上。


    沈羽喝了幾口草水湯,來到王老吏身前,熟練地推拿了起來:


    “昨夜去城外公幹,今日弟兄們來遲了,此時還在別家,我便先來了。”


    “嗯~”


    王老吏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沈羽沒有汗毛倒豎,習慣了。


    “王伯認為奚縣令為人怎樣?”


    王老吏聞言,渾身一震,一身老肉都緊致了幾分,卻是在頃刻間複又鬆弛起來,隨口道:


    “聽說小沈你在縣中多有為奚弘士奔波做事?”


    沈羽嗬嗬一笑:“人在江湖,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而很多時候,人也是要做表麵工作的。”


    表麵工作?


    王老吏在縣衙中當差數十年,自然知道此言何意,此時便開口說道:


    “小沈你是做大事的人,料來行事都有自己的想法,老朽也沒什麽好教的,倒是有些許經驗,可以說道說道。”


    沈羽手中不停,揉著王老吏的脖頸道:“還請王伯不吝賜教!”


    王老吏道:“一個人的好壞,不可一概而定,要從多方麵去剖析。


    奚弘士是個能手,他有立功的心,在做事上,便無可挑剔,聽說這陣子還準備給縣中修路了,是好事啊。


    做官,他也不差,老朽見過好幾任的縣令縣尉,其中來自譙郡的曹榮,最為出彩,奚弘士能夠與曹榮鬥三年而不敗,在做官方麵,自然算是有手段了。


    至於做人嘛,奚弘士不行,即便他做了再多的好事,也無法改變百姓對他的既有印象,他心狠手辣,自私自利,見色忘義。”


    沈羽聞言,若有所思,雙手把住王老吏的後椎骨,用力一按!


    “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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