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吊的資料的事成了一場笑話,至少在我看來就是笑話。一個月了,假如不是中了邪,我真不知道如何來形容這有點戲劇性的事件,我現在隻能用戲劇性來形容這次西安之行。


    老板隻讓我催工地領導,讓他們辦。我一個塔吊司機有資格去催嗎?人家可是領導,說話的口氣都能讓我退避三舍。即使我催了,事件本身卻像個懶惰的軟體動物,緩慢蠕動。我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感覺像做夢。既然老板讓我堅守崗位,讓我催催催,我也就每天去項目部走走程序。我問項目部的小領導小薛,這資料到底是怎麽迴事,怎麽這麽慢?他說他也不知道。我覺得整個工地不存在,隻是夢境,我活在夢境中,不然身邊發生的事怎麽那麽不合常規?簽個字,蓋個章有那麽難嗎?是領導確實忙得不亦說乎,還是領導不作為,還是其他的什麽原因?我不懂,老板也不懂,我覺得每個人都不懂,似乎與己無關。那麽,做好的塔吊基礎和整齊擺放著的塔吊是幹啥用的?


    我繼續吃飯睡覺,做我認為有意義的事,唯有這樣才覺得自己活著。


    宿舍的空調吹得人煩躁,下邊太冷,上邊太熱。我睡在上邊,一上床我就過起了夏天,脫得精光都感覺熱,熱著熱著,就感冒了,從此我過上了與感冒相關的日子,本來渾渾噩噩的日子,更加暗無天日了。我開始咳嗽,一日比一日厲害。舍友們勸我吃藥,我說吃藥沒用。我就是戧著不吃藥,因為藥貴。也不是藥貴,而是取藥的地方遠。


    灰白色的天空一如既往,我看不到藍色的天空,火紅的太陽,隻看得見霧靄深處,那些高高低低的建築物和犬牙交錯的電線。我看不見飛鳥,聽不見雞鳴狗吠,隻聽得見一片轟隆隆的機器的轟鳴聲。這是現代化的聲息,一點一點蠶食著那些荒草、樹木、孤獨的人家。


    我的心情極度惡化,不斷蔓延,翻滾,吸附著身邊的一切物質。我沒想到能量如此巨大,居然牽連到了老婆。


    我跟老婆的矛盾經過網絡逐漸激化。我跟老婆之間的理性變成了一根頭發絲一樣的線,承載著太多的重量,我深怕這條線突然崩斷,那時候,我們之間將會變成熟悉的陌生人。


    恨,是什麽,以一種怎樣的能量存在著,看不見摸不著,卻足以毀滅一切?


    我跟老婆之間有什麽恨呢?誰也說不上,可我們之間確實存在著某種堅硬的東西,無以冠名。我相信絕對不是恨,卻比恨更加窮兇極惡。


    我覺得,維係我跟老婆之間的最後一點理性的線條,就是閨女。我們誰也無法漠視閨女的存在,閨女雖然不會給我們講道理,勸我們,可她釋放的能量大過一切,大到可以約束我們的理智。


    我跟老婆都提出了離婚,這話很傷人,哪怕這話是一把鋒利的刀,我們都不怕向對方的心髒準確無誤地插入。我們彼此傷害,我們彼此無辜,我們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傷心的人,我們觸摸著傷口彼此控訴對方,我們都能拿出最好的理由來攻擊對方,我們也能拿出最好的理由安慰自己。


    有那麽一瞬間,我們都下定了決心,結束當前的痛苦狀態,可我在咬牙切齒的瞬間,腦海總是浮現出曾經溫暖的畫麵。那些愛,難道真的隻是浮光掠影?不會的,假如肯靜下心來,仔細重溫那些畫麵,依然溫暖得使人心悸,點點滴滴,那是我們最純粹的青春,嫵媚而動人,扣人心弦。


    一連三天,我們活在真實的痛苦中,我的心跳驚心動魄。我想我沒有活在幻境中,也沒有做夢,我活在痛苦中現實中。我活得那麽真實,真實的讓人看不到活著的希望,生不如死。


    我如此矛盾地活著,如此不可思議地胡思亂想,我不知道我怎麽了?


    我跟老婆之間的矛盾,也似乎一場笑話。可我明白這不是笑話,是命運早有預謀,隻是等著我去經曆。如今我正在經曆,經曆我該經曆的。


    老婆說:“你迴來吧,迴來了我們好好談。”


    我覺得我真該迴去了,三十歲的男人,常迴家看看是合情合理的。


    我沒有給何國慶說過我現在正經曆著什麽,我隻是問他想不想迴家一趟。他笑著說:“你想娟霞了嗎?”


    我跟何國慶在元旦之前迴到了定西,到達的時候已經晚上了,零星的雪花飄著,街道上覆蓋著厚厚的冰雪,行駛的車輛搖頭擺尾的,像個頑皮的貓。街上的燈光照著我孤獨的腳步,腳下咯嘣咯嘣地響,那是雪的聲息。雪本是無聲的,輕盈、飄逸,超塵脫俗,美豔不可方物,現在卻與塵土交媾在一起,同流合汙。


    街上一片冷冷清清,我背著黑色的背包,步履蹣跚,沿著中華路街道,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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