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火車,還沒三分鍾,老板電話就來了,問我到了哪裏,我說剛下火車。他說那就好,你趕緊上工地,領導催了好幾個電話了。我問具體啥事,他說是辦資料,還要挪塔吊。我說,資料不是快妥了麽,催什麽催?塔吊在那放著好好的,又挪什麽挪。老板無奈歎氣說,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晨日的西安,灰蒙蒙一片,幾點朦朧的燈光照耀著車站,人群洶湧著,跟浪花一樣卷向出口。我站在人群中迷惘了一會,然後戴好口罩,將帽子扣在頭上,長長舒了口氣,貪婪地唿吸了幾口清鮮的空氣。


    我又迴來了,大西安,可我怎麽這麽不喜歡你呢?


    我打著導航,將我帶到五路口地鐵站,我在自動售票機前觀望了良久,不知道通往魚化寨的地鐵站要坐幾號線。地鐵這玩意兒不常坐,地圖看起來眼花繚亂的,一時半會兒理不出個頭緒來。研究了半天,逐漸有點脈絡了,先坐1號線到北大街站,再換乘2號線,行至小寨站,再換乘3號線,才能到達魚化寨地鐵站。


    理清了路線,進了站,開始等車。上了車,無所事事望著擁擠的人群,心裏很煩躁。不知道這麽多人,烏泱烏泱地往哪裏走呢!不過人群中總有那麽幾個長得好看的女孩,讓人賞心悅目。我身前剛好擠著一個窈窕的美女,頭發那麽絲滑,我想看清她的臉,但又不敢看。人實在太多了,人擠著人,有點受不了。


    這條路線好像比上次來坐的快些,不多幾個站,我就順利通關,眼看著馬上到了。我給薛老頭打了個電話,讓他等著接我,可老頭說他正在醫院,今天出不了車。我隻好坐公交了。


    下了公交車,還得步行兩公裏路。工地也夠偏僻的。我走了一路,電話響了一路,老板打了,工地技術員打了,他們都讓我快點了。我都最快馬力了,還要怎麽快?


    定西那邊冷,西安這邊熱,我穿的衣服多,走了一身汗。昨晚憋了一夜,現在還想上廁所。拐上了去工地的路,水泥路兩邊是一人高的野草,整片整片的,一望無際。這裏已經拆遷得不成樣子了,草叢中,不時露出殘垣斷壁的屋舍。


    到了工地,沒顧上上廁所,跑去辦公室聽領導訓話。看樣子項目部要親自出馬辦理塔吊資料了,人家質檢站不想讓老板再插手了。我知道老板把事辦砸了,人家都不待見他了。我就搞不明白,一個搞租賃的老手,居然會遇到這樣滑稽的事?


    項目部有個領導有點急了,有點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意思,想著拿錢直接去質檢站買一份資料,錢當然得老板出。我解釋了半天,這不是錢的事,反正任我怎樣解釋都沒用。看來當領導的都喜歡自以為是。領導怒氣衝衝的,我手機拿著手機,手機跟老板的手機通著,領導火了,老板也不敢多說啥。過了一會,領導如夢初醒的樣子問我,那你是幹什麽的?我有點氣不順,歪著鼻子說,我是塔吊司機,啥也不懂。他點了點頭,說他明白了,他知道了。老板給我的微信轉了兩千塊錢,說讓我看著辦。我肚子疼得厲害,借口去宿舍拿點東西,溜出來去上廁所。電話緊隨其後,問我在哪,讓我趕緊到項目部。我感覺這地球忽然離開我還不轉了。


    走出廁所,忙亂換了件單衣,又跑去項目部聽令。這時候,那領導在下屬員工的解釋下逐漸茅塞頓開,明白了其中原委,冷靜下來了。看來又得等幾天了。


    我又跟著一個姓薛的小領導去了物資部,商量挪塔吊的事,他講明了細節末梢,也限製了時間,我也做了保證,兩點之前解決問題。稍後我聯係了汽車吊,工地現場就有,通過交涉,兩百元解決問題。


    吃過飯就著手工作,確實累人,煩人。一台破塔吊,就那麽幾件東西,怎麽挪都不對勁,這個人那樣指,那個人這樣指,結果兩件東西挪了差不多兩個多小時才作罷。挪好之後,還要用篷布苫住,說是領導檢查呢。典型的形式主義!


    等一切搞好以後,我打了一臉盆水,徹底洗了一番,然後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宿舍發呆。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麽好,點了一根煙沒心沒肺地抽著,眼看著一天的光景又要過去,心中鬱悶難當。


    宿舍一共住著七個人,除我之外,都是汽車吊司機,都是本地人,也都是年輕小夥,因為職業不同,聊不來幾句話。他們在一起也不外乎談著工作的事,哪個工人怎麽了,信號員瞎指揮了,差點出事故了等等,聽得人心煩意亂。現在我討厭跟人聊天,因為實在沒啥可說的。大多時候我都看書,看電影,看電視劇,時不時修改幾篇文章。


    在工地的時候,盼著時間趕緊過去,似乎時間過去了,就會改變什麽。時間一晃過去了,意識到啥也沒變化,又陷入迷惘之中。想想已經過去的十年,那時候我就盼著時間趕緊過去,如今,時間是過去了,我還在工地開塔吊,照舊盼著時間趕緊過去。嗬嗬。這樣的生命有何意義可言?


    我翻開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這本寫於1978年的書,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現在我已經三十多歲了。書寫得很好,很感人,我卻無法評論,隻是覺得人人都在努力活著,到頭來,老了死了,就跟沒活過一樣。


    老板又來電話了,問我另一台塔吊啥時候裝,基礎打好了沒有,讓我去問問工地領導,說是定西那邊不讓放了。聽了這話,我真想給老板跪了,拉到工地的三台塔吊還不知道能不能裝起來,現在又拉來一台,萬一運氣不好,這個工地掛了,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因此我建議老板先別往來拉,在定西隨便找個地方先放著,等這邊資料差不多了再說。老板的意思是,放在工地可以少出點料場安置費。既然老板想省錢,我隻好去項目部問了。


    我先去第二標段看了看,基礎居然打好了,碰到了兩個小領導,我轉述了老板的意思,小領導的眼睛跟豹子似的骨碌碌地亂轉,聲線也拉高了,拉來放哪兒呀?哪有地方啊?拉來的都裝不起來,跟垃圾一樣沒處放,你們又往來拉,吃飽了撐著啦?看來英雄所見略同。隨之我給老板發微信,告知了這邊的情況,結果老板比誰都戧,他說沒辦法,車已經說好了,馬上就要裝車,既然基礎打好了,我就知道怎麽搞了!好好好!聽老板口氣還甚是興奮,臨了又說,車過來了,你看著卸了。我真的是欲哭無淚啊!


    我真沒有幹過這麽窩囊的活,說實話我都想辭職算了,幹的這活,真不如迴家帶孩子的。


    我往宿舍走的時候,老板打來電話,他說了一大堆話,重點的幾句是,他要將何國慶派過來幫我卸車。這還差不多,起碼有個說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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