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第三夢。


    痛苦兩世,兩世不得其法,不得善終。


    到了這最後一夢。


    陰重樓造夢之時竟然格外心軟了一些。


    這一世,他們不過是尋常人家的一雙兒女,他們兩家為相鄰而居,兩人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陰重樓青裳長衣,容貌俊美無儔,舉手投足盡顯男兒的成熟穩重。


    明若月活潑好動,生得靈氣,她一襲紅裳,瀟灑自由。


    可能因為害怕變數影響,這一世的陰重樓也將自己的記憶完全抹去。


    他們兩小無猜。


    兩家就隔了一個院子一堵牆。


    陰重樓整日用功讀書,企圖為自己,為家人考取一個好功名,每次讀書便是到了深夜,這時候,院子裏就會有響動聲傳來,小丫頭落了地,帶了自家做的餅子,又來給陰重樓補充體力了。


    她翻牆,打架,鬥毆,卻從不欺負弱小。


    明若月曾無數次的對陰重樓說過,她長大以後是要成為行俠仗義的女俠客,去庇護那些亂世不得周全的人。


    陰重樓與她所想有著悖逆。


    如今大廈將傾,夏朝將亡。


    他這般奮力讀書,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想掌其舵。


    亂世十二年。


    昔日的小女孩早就成人,少年也已經起義成功,坐上了那萬人之上的帝位。


    可因為戰亂侵襲。


    罪及身邊親人,陰重樓的家人,以及與陰重樓一家交好的明家也受到了舊朝前臣的絞殺。


    兩人失散,多年不見。


    再次相見。


    是身為帝王的陰重樓微服私訪從那花樓之下走過。


    頭頂處傳來聲音。


    “客官,進來坐坐呀。”


    “春夏,這爺是個正經人,便不要如此撩撥人家了。”


    後麵這道聲音,太過熟悉,使得陰重樓渾身一顫,他抬頭看去,恰逢樓上的那位“媽媽”側身撫腰往下看去。


    陰重樓在江南留了下來,這一留,便是一個月。


    一月內。


    他頻上勾欄院,一擲千金,不是為了勾欄院中的花娘花魁,竟隻是為了見那勾欄院的老鴇一麵。


    院子裏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夜的雨,他便站在雨中,沒有離去。


    明若月心有不忍。


    她推開窗戶,輕聲道:“爺迴去吧,這地方汙穢,不是爺這種身份該來的。”


    陰重樓眸中湧起傷痛,她既說出這話,便說明她當是知道自己身份,也知道自己所住京城,更知道如何能尋到他。


    可這麽多年來。


    她就居住在江南,未曾動過半點北上之心。


    “小月兒,我尋了你許多年。”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爺如今心想事成,萬事順意,陳年舊物,便如同過往雲煙,無須再放在心上了。”


    她說完此話。


    便將窗戶再次關上。


    “小月兒,你真的就這麽恨我嗎?”


    恨他?


    的確。


    明若月一家因他而死,她的父母為了給她和小弟爭取逃亡的時間被那些侍衛亂箭射死,小弟在與她逃亡的途中染上疫病,也不幸去世,她恨陰重樓為他們一家招惹了這滅頂之災。


    再迴首。


    陰重樓已經站在了明若月身後。


    他手中握著一把短刀利刃。


    “你怎麽進來的?”


    陰重樓渾身濕透,樣子狼狽不堪,他的眼眸中滿是執拗。


    他將利刃強製的放到了明若月的手中。


    “殺了我。”


    “你殺了我,替你父母,替你小弟報仇。”


    明若月握緊匕首,可那匕首卻隻是劃破了陰重樓的衣服。


    隨即隱忍不堪的她扔下了匕首。


    她很想殺了陰重樓。


    畢竟此事起因是他。


    可殺她一家的人畢竟不是陰重樓,且陰重樓上位之後的確是一位明君,他改律法,治喝道,降賦稅,勤練兵,邊塞國防也做得密不透風。


    亂世十二年。


    她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小女孩了。


    她之所以能活下來,不知道經曆了些什麽,一身暗衛的功夫早就練的爐火純青,若是她想,大可在他登上皇位之時就借著故人的身份入宮,近身之下,她定能取他性命。


    可她沒有。


    若是她殺了陰重樓,新朝必亂。


    到時候像她家當年那樣的滅門慘案又不知要發生多少起。


    “小月兒,你和我迴去。”


    “迴去,去哪?我早就沒家了,陰重樓,你做好你的帝王,我經營好我的花樓,我要是走了,我這一樓的姑娘美人怎麽辦?如今我們一個天一個地,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你走吧。”


    “我知道這不是花樓,春夏都與我說了,這是你為了庇護那些亂世中活下來的孤兒所特意建起的樓邸,你用花樓之名,不過是為了引人耳目罷了,春夏說了,她之所以出聲招攬客人,便是因為見到你房中掛滿了許多我的畫像。”


    說罷。


    陰重樓將懷裏那小心珍藏著的畫像取出。


    明若月移開目光。


    “小月兒,你心中有我,當年我們便已經定下親事,你與我迴去,我定然不會嫌棄你的。”


    “嫌棄?”


    明若月忽然嗤笑一聲。


    她竟覺得格外有意思。


    是啊。


    如今陰重樓身為帝王,身份不可一世,他定然也已經將她的過往調查得一清二楚了。


    亂世之中,她憑什麽能在這江南裏建起最大花樓呢?


    她於亂世中遊走,為別人保了無數鏢,可總有失手的時候,那一次,一富商對她見色起意,她被人暗算,下了迷藥,再次醒來的時候,一切都不可挽迴了。


    她本能成為江南第一威武的女鏢師,本能堂堂正正的站在陽光之下。


    就因這一事,毀去了她對生活的所有希望。


    富商有銀錢,她狀告無門,反而被富商反插一刀,說是她故意勾引不成,栽贓陷害,後又在地牢裏遭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刑罰。


    她後來用了自己的方法血洗了富商一家。


    在她手持長劍立於血海中之時,她便再也做不成昔日童年裏所想成為的女俠了。


    她手巧而用勁。


    便直接將陰重樓打出了樓外。


    “小月兒。”


    陰重樓再想進門,已然沒有任何方法,原來方才,她心中也是藏了不忍之心,他才能順利的進入房間,隻是可惜了,一言不慎,萬盤皆輸。


    “小月兒,我可以封你為貴妃。”


    “你與朕迴宮。”


    “幼年時許給你的一切,我都給你。”


    他滿心是她。


    亂世十二年,腦中浮現的都是她的影子。


    隻是不管陰重樓再如何說話,那扇門緊閉,再也沒有打開過。


    那一晚,花樓老板娘房間起火,一把大火差點將那房間燒的無影無蹤,幸而快天明時再度降下大雨,大雨過後,老板娘書房裏的那些畫像都隻剩碎片。


    再後來。


    花樓老板娘失蹤。


    至此,再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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