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鬱子規,唉,鬱子規,我寧願你沒跟我說這些話。你搞得我現在也不得不懷疑起來了。”


    “我、我也不能當沒聽到啊。”


    風月自顧自碎碎念。鬱子規離去前忽然扔下的這個炸彈令他也一時間茫然的原地團團轉。他隻好想辦法安慰自己。


    “——這隻是個意外吧,是吧?概率極小的、陰差陽錯的意外。嗯。鬱子規你來舟上沒多久,你還不了解,仙國兩位閣下是聽更高仙境的命令來管理這仙國的,他們一直勵精圖治,從沒出過什麽岔子!你發現的東西是很驚悚,但肯定也隻是個意外而已。不行我們把事情報上去,迴舟上找鈴主閣下問問,我告訴你,無論什麽事肯定都是能解決的……”


    他就這樣一邊念叨著一扭頭,逃命似的匆匆迴去找許蒼筤的背影了。愈發空曠的江灘上,一隻飛蛾也沒入了黑暗。


    “等會兒,等我把我家前輩安頓下來,我再去找你,一起查清楚!”最後他有些堅決地說道。


    ……


    “……”


    鬱子規對著身邊唯一能說上話的同僚終於把多日來壓在心頭的陰影吐露了一二。雖然她不知道她隻是道個別做個了結,發泄一下心頭壓抑,會無意中把不在局中的一個路人牽扯進來,給她接下來的行動增添一個變數……


    此時此刻她已經飛臨那些鬼氣風暴漩渦的上空。


    她扇了扇夜梟的翅膀。這極高極寒冷的夜空中,一低頭,仙國莽莽江河盡收眼底。她透過傀儡身無感情無生命的鳥目可以看得清楚,那條名為南江的長長江流岸邊,環繞著梨州城東南西北若幹方向,各方各勢已經不約而同地迎來了終局。


    “這是尾聲。”她想。


    隻見那書院往南,江灘,岑家雙子和許蒼筤已經乘船頭也不迴地逃離梨州。


    而梨州城內,剩下的自在教已經倉促敗於朝廷之手。奔逃的分壇教徒正在遭受梨州府軍的圍堵和進攻。


    城外,已出城的那部分自在教教眾卻和已經趕到的朝廷援軍浩浩蕩蕩地僵持。從這個視角往下瞰,滿地漫延的殘餘鬼氣為他們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戰場,兩方聲勢浩大的修士軍隊借這些鬼氣互相偷襲或正麵廝殺,一個想逃一個想攔。兩線交接之處卻站著兩個極微小的人影。鬱子規猜測是這主時空中的天默終於堵上了領著自在教突圍的岑與痕或者繆川川。他們終於見上了麵,估計要來個你死我活的了斷。


    正下方,那沒有活人能靠近的、鬼氣風暴最濃的中央,鬱子規卻還能看到一抹微渺柔媚的藍色身影,領著鬼怪們和死人們藏身於漸漸減弱的鬼氣,遠離活人,在外圍遊走。


    鬱子規發現這些新生鬼修竟仿佛是在指揮著天地間殘存的鬼潮向逃跑的自在教教眾伸出援手,時不時幫個忙掩護一二……


    好吧,這些鬼修便是鬱子規被生死獄主派下來收尾的重點內容了。


    像什麽“岑家毀滅,岑家雙子離去”、“天默與自在教兩護法重逢,了結夙怨”、“自在教起事失敗最終功虧一簣”,都是生死獄主早就定好不許更改的主時空劇情,眼下具體內容雖變化很大,大體卻已勉強繞了迴來。唯有這借時空琉璃冒出來的鬼道“複生教”,是從頭到尾誰都不曾料到的意外,是橫生的枝節,需要打包收拾抹平的對象。


    鬱子規順著鬼潮中明善的身影以及她的追隨者們周身和腳底的滔滔鬼氣,視線順藤摸瓜往下,越看越深,直到抵達重重風暴之底,鬼道道力從那個業已湮滅的破碎時空中流露而出的那個點,那個源頭。


    那座江心廢棄的小島。


    它還在熠熠發亮,它上麵還存在著那顆貫穿到四百一十年前的時空琉璃。


    那些鬼道道力,還在從它內部流淌出來……


    它已然黯淡,走到終末。可生死獄主暫時還沒有親手來抹除它。鬱子規知道他派她下來最後這一趟就是指定要她來收攏它的。


    她和岑與痕在那個平行時空中弄出了鬼道,導致岑與痕鬼道人仙境的魂魄卡在時空中,她必須帶著岑與痕的命軌沙盤下來,在這顆時空琉璃麵前,將那平行時空中已經晉升鬼道人仙境的岑與痕與主時空眼下這個還不曾重生的、即將被天默殺死的岑與痕重疊成一個時間與空間中的魂魄,打包帶迴輪迴台。


    要怎麽打包帶迴她也是知道的。當初她通過這顆時空琉璃穿越迴過去,時空琉璃落在平行時空的岑與痕身上,被他帶到這江心小島上,一直留到多年以後。因為生死獄主沒有抹除它的緣故,它聯通著那業已灰飛煙滅、隻餘一點人仙境鬼道的平行時空,把那些鬼道道力源源不斷輸送了迴來……造成了鬼潮提前到來,把原先的鬱子規送迴了過去。


    生死獄主告訴鬱子規,主時空中的岑與痕其實也是通過這顆時空琉璃連帶鬼道道力死後重生迴過去的。因此,她得來到岑與痕死後穿越迴去重生的這個時間點,在這主時空中的岑與痕被天默殺死的那一刻操縱天機,將他死後通過這顆時空琉璃迴到過去的那個魂魄趕緊抓住,將之與目前卡在時空琉璃中的那個已經經曆過百年晉升鬼道人仙境的岑與痕重疊。


    重疊,便是讓線頭收束,讓同一個處於兩個不同時空的魂魄確切無疑地疊成一個魂魄,也讓仙國中岑與痕這個人做的那些事形成一套完整的前因後果。——岑與痕通過這顆時空琉璃重生迴過去,因此才能在平行時空中修出鬼道;同時又因為鬼道道力流出導致鬼潮提前到來,岑與痕才能通過這顆時空琉璃重生迴過去。


    悖論是悖論,卻讓循環成其循環,讓因果互為因果。然後生死獄主方能輕輕鬆鬆沒有後患把兩個不同的岑與痕弄迴成一個人,像摘一顆壞掉的果子一樣完整地將岑與痕這一個人帶離仙國。之後再抹平時空琉璃,將其他命運調迴正軌,不會影響主時空中其他謫仙的小時空,撕出更大的口子。


    而這件事必須由鬱子規來做。因為在那平行時空中教導岑與痕晉升人仙的罪魁禍首是她,穿越了一次把時空琉璃的開頭跟結尾鏈接了的人是她,她自己也需要一次重疊。她身上必須也達成一個命定悖論。——因為她被這顆時空琉璃吞噬扔到四百一十年前搞出了平行時空中那些事情,所以這顆時空琉璃才帶著鬼道道力出現在此時此地;同時又因為帶著鬼道道力的這顆時空琉璃出現在此時此地,她才被它吞噬了扔迴四百一十年前。


    ……總之,一切都是因為麵前這顆時空琉璃……


    ……一切起因和結果,都在此時此處……


    鬱子規靜靜地懸停在高空之中,盯著底下的諸般場景。


    按理說她該馬上按照上述思路飛下去,趕往底下正在對峙的天默跟岑與痕、繆川川三人身邊,等著岑與痕被殺死那一刻了。


    但她現在卻拍著翅膀停在風裏,跟故意拖延一樣,巋然不動。


    許久,她發出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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