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偶爾在輪迴台上出現的仙國土著人仙,鬱子規跟他們沒交集也沒關注過他們。但如今她不得不想到,獄主口中那岑與痕,本也該是他們的一員。若不是被另一個時空的她橫插一腳,他也該修的是生死輪迴大道。——她想知道她這次到底觸及了什麽。


    “通過三魂七魄的資質修生死輪迴……嗯,大致如此。”


    那位薑色道袍修士倒不覺被冒犯,常有來做任務的平衡使問類似問題。


    “是這樣的。我們每個人在登上輪迴台前都至少在仙國經曆過成百上千世,然後才修出仙軀,成為我們仙國本地的人仙。兩位閣下是不管我們的。我們這些有資質的凡魂在仙國眾生中占極少數,要自行在千百世中體味生老病死,最後某一世忽然領悟,一瞬修出生死或輪迴仙軀的雛形,才能跳出台主閣下之手,不再渾渾噩噩輪迴……就我而言,記得最初一世我是個西疆獵戶家的兒子,之後輪迴過中原的農戶、北邊放羊的蠻族,也做過出身京城大族的紈絝、做過當壚賣酒的女修,甚至做過養獸場中的妖獸,山中的一株草。總之軀體不斷變換,隻有我的魂是我。登上輪迴台後師兄師姐們便直接引我去行拜師禮。兩種大道中我選了‘生死’來修煉仙軀,之後便一直留在這裏聽師尊教誨,偶爾再下去投胎一次進階,——自然是不能跟你們舟上之人相比的了。”


    他笑起來,“我們這修途是有些簡單粗暴,上不得台麵,但好歹也是修煉,混沌中別的修界別的道統有怎樣的修煉分階,我們也差不多的。”


    再多就是人家道統隱私,不能說了。


    鬱子規和氣地瞥他一眼,“說的是。大同小異。人仙境及以下大家都是按照所修大道本身的性質去領悟、去探究、去實行,確實沒什麽好問的。”她便轉頭看向麵前的井口,“嗯,我也不耽誤你們時間了。我也該下去啦。”


    得到這些信息,心裏更有了數。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對那個岑與痕做的事果然不尋常!仙國中原本生死輪迴安排得井然有序,除謫仙外廣大凡魂有資質的也可以偶爾修出仙軀成為人仙。但她偶然逆向而行,居然能把事情搞成這樣,這其中蹊蹺大了去了。——合著凡魂落在平衡使手裏按照安排謫仙的方式來搞,也跟謫仙差不多是吧?


    她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這個“差不多”。獄主千叮嚀萬囑咐的收拾殘局她已經當耳旁風了,無所謂,隨便搞搞敷衍了事得了。她現在關注的就是自己對仙國的猜測——那些多於牛毛的凡魂,仙軀到底有沒有也化作仙骨;而他們侍奉的那些謫仙到底是不是……也囿於生死輪迴大道?


    她一定要取迴那個已湮滅時空中自己的記憶——她肯定給這邊這個自己留了記憶的。了解細節,她才能確定她的猜測是不是正確,是這仙國真的在公然拿無數土著和謫仙搞事,還是她見識少想太多了。然後再決定下一步行動。


    我這也是要去修煉啊。她摸了摸殘缺玉牌裏那片主管金德的小院落。


    本來已快修滿了的金德仙軀,這迴肯定會被罰沒取消。她是很肉痛,但也沒辦法。她飛快而仔細地整理遇到的所有事和腦子裏所有想法,潦草地寫在玉牌空間內小院的牆壁上。


    訊息是發不出去的,這任務一直與外隔絕,更何況她現在還是被監督聽候處分狀態。她隻是想把目前這個被獄主罵了一頓的自己記錄下來。仙國各時空太繁雜詭譎,等她再次把神念扯迴來做最後匯報,那個自己拿的是不是眼下這份神念還說不定呢。她可不想再兩眼一抹黑。


    玉牌空間屬於鯨舟公中發的仙器,記一記,連地仙也沒法偷看她的。


    旁邊這些人仙看她埋頭摸玉牌就無語。沒見過這麽心大的,事到如今不惶恐不想著戴罪立功反而還忙著搞小動作,難怪能捅出那麽大簍子來,還從沒見過師尊為個小人仙氣成那樣的,服了。


    生死輪迴井前,一抹抹奧妙無言的霧氣遊離分合,浮紗般籠住透出神秘光亮的井口。


    井中這一小點混沌雲霧,其實正是外麵星域中的那種覆蓋虛空的混沌雲霧,沒有任何區別。魂魄或仙人神念能夠來去穿越界雲牆內外,憑借的正是它們。


    高坐井座的鬱子規微一闔目,挺直了背,投出的神念已經重新投入了井下。


    與鬱子規說了幾句閑話的生死道修士眼皮卻是一跳。他身邊人道:“師兄,怎麽了?”


    修士沒說話。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平衡使,不會又要搞事吧?


    ……


    而鬱子規轉眼間已又迴了仙國內部。


    這是與混沌雲海同步的主時空,被鬼潮覆蓋的江南地區。華景帝國仁平一百七十八年,夏末七月初八,兼宴九節。一切已接近尾聲。無論表麵下埋藏著多少時空翻覆,這一晚,終究隻是短短一晚的時限而已。


    天,已經快亮了。那顆時空琉璃的時空大道道力漸漸消失,鬼道道力也漸漸減弱,這一夜鬼潮竟隨著天亮不可挽迴地衰落下去。


    天地間鬼氣帶著滿目幽冥熒色搖搖不穩,仿佛要被天邊即將冒出的晨曦刺破,而後眨眼化為泡影。


    梨州城內,活人與活人間的戰爭也大勢已定。朝廷從別地連夜調撥的援軍已到,開始在城內外鎮壓鬼潮中作亂的自在教。本來鬧得挺兇的自在教自知已失去了這一夜大好機會,紛紛潰逃。


    而江邊的寒風中,梨州修行書院打敗了最後一群水鬼。


    “它們退了!”山門處,一名夫子渾身是血,吼道。背後書院裏傳來排山倒海的歡唿。


    “它們隻是退往江那邊……”風竹海邊緣,同樣渾身血的許蒼筤跌跌撞撞踩過滿地鬼怪殘體,看了下天空,迴頭喊道,“我們快走!江那邊鬼潮未散,夫子們還要防備,這是我們逃出書院唯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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