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與痕等天默憤怒斥責完了才抬起手,把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拂掉。


    不年輕的岑與痕與年輕的天默對視著,距離近到他可以看清他臉上焦躁的神情。他們之間隔了快五百年的光陰。


    “那又如何?”他說。


    平行時空中的變法同樣是在老皇帝、朝中各派、自在教和四人組各懷心思的推動下鋪開,同樣是以岑與痕為主,繆川川暗中輔助。連變法的措施都相差無幾。朝堂上同樣掀起極大的波瀾。但這一迴的發展卻完全不同。上輩子變法導致的滿朝動蕩,但這一迴被清除的卻不是反對天默的勢力和自在教的暗子,而是兩敗俱傷。


    岑與痕掀翻了棋盤。兩輩子都沒理順的這盤棋他直接不想下了。首先對於已全盤掌控的自在教,岑與痕數了數上輩子被招安的那批人,提前效忠皇室的那批人,把他們邊緣化,排除出去;朝中反對天默的那些人,他貼心地替他打壓了他們;其餘可以爭取的勢力和自在教中還算可靠的那一部分依舊被收攏,不過他們效忠的對象不再是天默本人,而是他岑與痕了。除了需要鬱子規親自下場搞定的老皇帝,變法之後,這平行時空的華景帝國將再沒有比岑與痕權力更大的修士。他會成為未來新皇背後的影子皇帝。哪怕他修為還低,年輕得不能再年輕。


    這時,殿側腳步聲響起,是一身戎裝的繆川川帶著一些人走了進來。


    “逆賊、逆……”


    天默近日派出去的幾名心腹被捆住,他的另外幾名心腹把他們扔到地上,當場斬殺。


    血花四濺,標誌著這曾經親密如兄弟的兩人正式攤牌的時刻。


    繆川川領來的人包括自在教的幾位長老和一些忠誠於陳明兩家的朝中修士。他們包圍了天默和岑與痕,互相瞪視著,成三方鼎立之態。繆川川就這麽站在滿地血跡前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疑惑不安而黯然,早幾年前岑與痕便對她提出警告,但她將信將疑,直到此時才信,天默原來真打算對她動手。


    她手臂一伸就拉住了匆匆跑來,滿臉驚惶的明善:“阿善,你原是知道的麽?”


    明善迴頭看向她的目光充滿哀憐,張張嘴又沒說出什麽來。


    繆川川於是猛然鬆開了手。


    天默倒退一步,岑與痕帶人逼上前,毫不客氣地開始搜他的身。


    很快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一份紫金色的書簡。——那是天默貼身藏匿,他的父皇千叮嚀萬囑咐提前給他,寫了皇族大乘期修煉法則的秘籍。這一迴岑與痕不會給他時間做這個準備了。此時他們修為相差無幾,天默手下的人紛紛倒戈,他再無能力反抗。


    “給他下‘闇日無形虹印’,教內去年修改過的那個——”岑與痕拿走了秘籍,轉頭對那幾名實為自在教教眾的宮中侍衛吩咐道。


    “你——”


    咻地一聲,許多道霧氣蝌蚪一般,灰色墨汁一般的光芒從那些教眾手中飛出來,鑽入天默身體中,飛速形成一個封印。


    不傷身體而禁錮識海的劇痛傳來,天默臉色煞白,感到深深的屈辱。為了偽造證據擺脫自在教,他前幾日是準備好了要假稱被下禁製來著。隻是沒想到陳岑忽然翻臉,他竟然真的被下了禁製!


    他是,怎麽發覺的?……


    他是故意的麽?


    天默又驚又怒之餘,隻知道,自己的餘生都將花費在爭取自由的爭鬥上。而原先準備好的一切自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岑與痕曾經經曆過的那個未來,在這個平行時空再也不會到來。


    這樣一場變了味的變法,從平行時空的天運三千六百零一年起,和真正的時空中一樣鬧得如火如荼,然後更快地虎頭蛇尾,無疾而終。老皇帝病得更加嚴重,整日閉關不出,把一應事務交給了太子。


    在太子和他身後眾人的各種“努力”下,自在教的力量漸漸地無人能敵。他們悄沒聲息如影隨形地影響著華景帝國上層,許多豪門勳貴宅中出現了私人供奉的“聖師”身影,他們教導主家修煉,教導煉丹煉器煉符籙種靈植,肆無忌憚,雖然對個人自由修煉的限製還沒廢除,但環境風氣越來越寬鬆。陳家和明家這一係世家徹底把控朝堂,連太子本人的聲音都微乎其微。


    這一世的岑與痕不再為理想,不再為自在教的教義,而是和天默一樣純粹為權力而爭權奪利,卻因此反過來保住了自在教,順便達成了一些他自己都沒想到的效果。也許這個世界,就是這麽荒唐。


    天運三千六百零五年冬,老皇帝駕崩。


    鬱子規陪著岑與痕站在門外,注視著天空上濃得不能再濃的琉璃色。一抹看不見的凡魂越過他們,飛往天那頭的輪迴台。


    “你滿意麽?這一世。”


    鬱子規用總結般的口吻問道。這是個雪色紛飛的夕暮,滿天破碎斑斕變幻,京城中的凡人們卻視而不見,夢魘一般地行走忙碌著。前些年老跟鬱子規打架的人仙們都已不在,令她頗感寂寞。


    因為這個平行時空已經消亡縮減到了隻剩下他們周身的這一小圈兒,連接著遠在南方的那顆時空琉璃……


    天默被控製得死死的,對岑與痕恨之入骨。他哪怕登基也隻是個傀儡皇帝。繆川川主要忙著自在教的事,已辭去紅刀之職。而明善陪著天默坐冷板凳,和上輩子一樣在他們中間搖擺不定沉默不言,反倒跟天默夫妻感情極好。


    這個平行時空,是實現了岑與痕的理想,還是依舊荒蕪?


    “無怨無悔,不可能。”岑與痕執拗地說道,“但我會記得!”


    他緊繃的聲音緩緩放鬆,伴隨著他周身氣運旋轉越來越劇烈的風聲,“我會記得這一世,我救了我們,我改變了命運。我們,沒有死……”


    再之後,便是天運三千六百零六年——


    天運三千六百零六年——


    天運三千六百零六年——


    沒有天運三千六百零六年,或者說仁平一年了。


    時間,停滯了。


    鬱子規一直畏懼而又期待著的整個時空的灰飛煙滅,就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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