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如此地步,對於眼前這位“被『逼』到絕境的鬱子規”來說,鏡牆碎片已經不能在手裏保住,那麽隻能退而求其次,屈辱地懇求,爭取師父的安全。


    以上是雲苦對此時場景的理解。琉璃般的碎片秘寶姿態縹緲地緩緩下落,如一泓清涼水波倒影在他白皙的手上。他看了一眼,漠然地將這件輕易迴到鬱家的秘寶收好。他對鬱子規的選擇沒有任何感觸,隻是有些哂然,之前如此堅定,然而為了看重的人卻痛苦地選擇放棄,屈服。難道這就是仙修特有的弱點麽?


    “我會向家主爭取。”最終他這樣向少女承諾道。


    其實雲苦還是對莫從深和他教出來的徒弟不太了解。他失憶了一次,模糊了對莫從深的印象,以至於對此人的決心有些看得不夠。如果真正的鬱子規僅僅是為了師父的『性』命就把鏡牆碎片給賣了,轉投迴家族,使得他們這幾百年的努力化為烏有,莫從深是絕對不會原諒她的。事到如今他的『性』命已經不重要,就連鬱子規的『性』命也不重要,隻有讓碎片送到修仙界才是終極目標。為此,什麽都可以不顧,什麽都可以犧牲。這甚至不是仙魔之分的問題,僅僅是道心堅不堅的問題罷了。深知自己師父心願的鬱子規怎會允許自己做出這種事?……不過騙過對他們不太熟悉的魔門,這個理由也差不多過得去了。


    漆黑龍影再次出體。


    它帶著剛才沒能盡興殺戮的焦躁感,龍爪一揮,幾乎是粗暴地掃過少女的身前。她似乎想本能地抵抗,卻強迫自己忍住了,任由那股強大的寒冷魔氣毀去了她身上三重天大圓滿的仙道靈丹。


    這是她剛才親口答應的,毀去靈丹,以便迴到家族重修魔道。


    龍影席卷而迴。少女蒼白著臉,站不穩,像片風中落葉就要往後一跌。兩名離得最近的道傳弟子忙上前來接住了她,扶著她噓寒問暖。此時這個女孩已經投誠,雲苦長老親自認可,暫時就不算敵人了,說不定迴到家族還會身居高位,於是他們立刻一轉態度,麵『露』討好之『色』。


    他們做的極到位。堂而皇之的就在這大街上變出了一整套儀仗,不知從哪弄來那些花花綠綠的幟、傘、扇,還拿幾張紙符一吹吹出幾個傀儡婢女,當場就拱衛著少女坐了上去。


    不過深藏功與名的薑甜魂不守舍,破天荒的沒有好奇地去『摸』那些修魔家族特有的華麗設施,而是低著頭讓碎發遮住麵容,縮在鬱子規的殼子裏疼得齜牙咧嘴,欲哭無淚。奪舍做臥底什麽的果然不是人幹的活。短短一盞茶功夫內連毀兩次靈丹你試試看?史無前例的傳奇經曆!可惜不能說出去吹牛……


    當道傳弟子們清理道路,抓起路邊昏『迷』的胡朱塵、狼茜兩位小妖修準備綁起來帶走拷問時,薑甜頓時想起這是鬱子規的好友,從座上探出頭來對他們說:“別!”


    要是這兩隻『毛』茸茸的東西出事,鬱子規絕對會翻臉的。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它們是我的……靈寵!”


    道傳弟子們聞言互看一眼,沒有異議,恭敬地將三尾玄狐和天心月狼一同送到了薑甜手邊。


    ……這裏沒什麽要處理的了。


    雲苦見手下們將少女照顧得還好,終於不再看這邊。不但捉到了少女,還意外拿迴了家主心心念念的秘寶,他對自己今天超額完成任務頗感滿意。他走了幾步,轉身望向雷雲與兩位妖王交戰的混『亂』天空,而後取出一枚傳訊玉劍擲了出去。一切都已解決,他現在要領著大家離開,同時唿喚家主一同撤離蛛城。


    他沒有看見的是,在他注意力完全轉開的一霎,一枚誰也看不見的小小玉牌,從薑甜的袖中無聲無息地滑落,被丟棄在了街上……


    ……


    此時此刻。天上。


    這裏離雲端還很遙遠,離地麵也很遙遠。是一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無所依靠的半空中。


    高空的長風吹得妖氣與魔氣凝成的稀薄靈霧時聚時散,時而攪成混沌的一團。地下的修魔界大地從這裏俯瞰,仿佛一幅『色』彩斑斕的畫卷,隻有七寶蛛城如一枚小小的明珠,遺落在深綠『色』與褐『色』的『色』塊中。入道者們對這類俯瞰大地的視野是早已習慣了的。他們入道之後的真身高在雲端,千年萬年,眼底的大地亙古不變。


    不過化身下來打架倒是種新鮮的體驗。本方世界的最高天道將仙道和魔道各自安放在大陸兩端,讓它們含著敵意淡漠相對。入道者們從天道中知曉彼此存在,卻隻是遙望,真身不會再有任何衝突。因為他們皆身受本方世界束縛,拋去了身軀,道心勾連魂魄化入天道,再也不能輕舉妄動。連自我都沒有了,那屬於自我的一切愛恨癡嗔,貪念野心,自然也煙消雲散了。縱然入道之後返璞歸真,恢複了他們修煉之前最原初的『性』情,但他們骨子裏最真實的動機從此隻能來自於自己所屬的道了。仙道如此,魔道如此,連幾乎被忽略不計,在夾縫中苟延殘喘的“妖道”也如此。要化身下界,除非是他們決定為自己的道而戰的時候。


    比如,現在。


    “你們本是不必趟這趟渾水的。”


    交手之間,鬱家家主還不忘出聲提醒虎王和蛛王。


    “若僅為修魔界妖修的利益,魔道可以為你們提供同樣的,甚至更好的條件。”


    “不說其他魔門,鬱氏就可以給你們割讓一百個凡人王朝,包括一到四個黃級以上靈氣洞天的所有權,承諾在未來一百年縮減野生妖修馴養和針對百妖獸『潮』的狩獵計劃。隻要你們現在將鬱子規交出來。”


    蛛王和虎王龐大的身影穿梭在混『亂』的風裏。入道者之間的戰鬥不像九重天以下的修行者那樣手舞足蹈,花樣迭出。他們早就拋棄了“術”,而僅僅剩下“道”之間的純粹碰撞。大音希聲,大巧無工,必須實打實的以道之力說話。兩位妖王眼下實力大不如鬱家家主,這是因為妖道在本方世界太薄弱,遠不敵魔道的緣故,妖道的入道妖王們實力極大地低於一位魔道的入道家主。但他們以二對一,鬱家家主孤身一人,也就能打個平手了。


    “妖道隻會跟仙道合作。不會答應魔道的任何條件。永遠不會!”


    虎王說得如此決絕,斬釘截鐵,令鬱家家主怒極反笑。


    “這是否是宣戰?妖道對整個魔道的宣戰?你們,確定嗎?”


    在修魔界拒絕了魔道的招攬就等於撕破臉,從此他們妖修將過的比從前還要艱難。虎王卻沒有迴答,而是趁機和蛛王發動了一輪攻擊。


    短暫的談判破裂。雙方都沒有太當真。因為到了他們這個級別的存在,對彼此之“道”早已『摸』得一清二楚。魔道本身所代表的那些準則就已注定了他們和妖修的關係。他們隻看強弱,從殺戮中悟道,誰有殺人的實力誰才有話語權。此時提出交易不過是妖修手裏有他們要的東西罷了,以後妖修但凡弱上一點,手頭失去籌碼,魔道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


    虎王決心當修魔界的內『奸』,將仙道引入這半邊大陸。就是因為她太知道魔道是怎麽一迴事了。魔修的字典裏從沒有誠信兩個字,不然他們怎麽把自己的世界搞得荒野遍地,隻敢在大能坐鎮維持秩序的安全城邦裏開修煉館、銀莊、交易行和商鋪?他們自己都不信自己!曾經妖修在這半邊大陸上也有過廣袤的國土,甚至像模像樣的建立過第三方道統,現在隻剩零零星星的幾個聚居地,妖修大多成了戰奴和靈寵,不是進丹爐就是下鍋,這就是多年來的慘痛教訓。


    隻有鏡牆那邊的仙道降臨,將魔之一道徹底毀滅,讓那些弱肉強食,叢林法則見鬼去!弱小的妖修們才能夠在這妖道衰敗的世上,爭取一線生機……


    忽的,雙方同時停手!


    虎王、蛛王、鬱家家主三人不約而同收到了自家手下和族民從地上發來的訊息。時機如此之巧,他們便暫退一步,各自低頭查看。


    “嗬嗬。”鬱家家主握著他們家雲苦發來的玉劍,看起來容光煥發。再沒有了之前的急切,他的眸中現在滿是喜悅和嘲弄。


    “膽敢宣戰,勇氣可嘉。可惜,你們要完了。”


    雷鳴轟響,雷雲化為一道紫電憑空消失。鬱家家主拋下兩位妖王撤離了半空戰場。


    “……”


    虎王宗春轉頭四下裏看看,大『惑』不解。鬱家家主說的就好像是他們贏了的樣子。可是,她手下的大妖們說,鬱子規那小家夥明明已經成功逃離了呀?他們說她已經跑出了蛛城,跑到荒野裏找到大妖們會合了,目前正集體往天塹而去。


    蛛王貌似也收到了蛛城裏發來的訊息。他這具蟲身不便說話,便通過神念無聲地跟虎王交流了一下。兩邊一結合,兩位妖王頓時明白了前因後果。虎王差點沒一腳踩空跌下去,心頭陰霾一掃而空,簡直有點歡樂。


    鬱家家主,鬱家家主啊,沒想到你英明一世,這次卻要栽在一個三重天的小女孩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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