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大廚看了眼白乘風握劍的手,突然飄身後退,姿態瀟灑雄健,雙臂握著雙刀後張,如一對遒勁的翅膀。


    狂風停了,花瓣殘雪紛紛落定。


    白乘風喘著粗氣,麵白如紙,身軀顫抖,似乎隨時可能倒下,刀氣折磨著他。


    “不夠好!”他眼神平靜如前,仿若這具身體承受的痛苦與他的靈魂無關係。


    “年輕人有這般劍法很了不起,掌櫃有意饒你,我也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大廚眼神微眯,沒有鬆懈。他了解掌櫃的心意,即使小二被殺。但年輕人盯著他,在他說完話後殺機有增無減,簡直自尋死路。


    白乘風忽然意識到什麽,眼中精光一閃,“再給我一次機會?就如任奏凱放你生離?”


    刀王臉色立時一變。


    白乘風淩厲地盯著大廚,見狀又道:“今日的你尚不能一招置我於死地,三天前的你何足為懼!?二十年前的你何能在任奏凱刀下身而退!?”


    大廚勃然大怒,“豎子狂妄!剛才這招‘百萬雄兵’不過是我三天前的招式。”


    白乘風笑了,邊咳血邊笑,“三天前嗎?哈哈哈~難怪二十年你毫無長進,原來你膽小至此。”


    大廚大聲疾叱:“你說什麽!”年輕人受傷極重,如案板上的魚肉。但年輕人的話如枷鎖,他心裏有一座牢。


    “不敢承認嗎?招是三天前的招,你是今天的你。今天的你非我所不能及,三天前的你,和我,誰高誰下?你根本就自信不足,根本不配稱‘刀王’。你毫無王者的驕傲!再戰任奏凱?我想你隻是說說而已。”


    大廚緊握刀柄,身肌肉急顫,臉色難看至極,雙目噴火,直欲將年輕人化為灰燼。但年輕人夷然無懼,眼神中更帶著蔑視。那份蔑視似曾相識。


    他心裏有座牢,牢裏關著惡魔。


    刀聖任奏凱,一度是他攀爬刀道巔峰的動力,但越到後來,功力越進步,他越察覺到自己跟任奏凱之間的距離,宛如天塹的距離,令人無力的距離。


    人人都知道他在任奏凱刀下身而退,但沒人知道那天任奏凱隻發出一刀,並在最後關頭收迴了半刀,說:“年輕人有這般刀法很了不起,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迴去請你師父再教半年,我等你!”


    刀王迴去,師父卻不見了。他轉戰江湖,積累經驗,以期再戰刀聖。一年後,他進步了,也突然看清了自己與刀聖的差距。兩年後,他更加了解任奏凱的無敵,於是他選擇悄然隱沒。


    關了二十年的惡魔,一出來就威加四海。


    連掌櫃都感受到,年輕人必死無疑,因為此時的大廚絕不會饒過他,誰也救不了他。


    “年輕人,你何以癲狂至此、一心尋死?”掌櫃退得更遠了,而年輕人又加了一把火。


    “來啊!證明給我看,證明給你自己看,看看你最強的刀能否一招取我性命!?能否再戰任奏凱!?”白乘風眼神狂熱如電。他終於將襲入體內的刀氣迫出,站直身體,長劍指向刀王,穩如泰山。


    惡魔出牢,刀王嘶聲狂吼,氣焰如黑潮湧動,似魔王降世,“你死吧,死無屍!”


    真正瘋狂隻有大廚,白乘風狂熱的眼神深處是冷靜,寂寞如死的冷靜。


    情報是有價值的,本性難移,滾雪刀王幾十年的火爆脾氣絕非幾個朝夕所能改易。


    白乘風的心髒停止跳動,唿吸也停止,最後一口氣憋在胸中,機會隻有一瞬,他隻需要最後一口氣和最後的一次心跳。


    “九分天下!”動與靜似乎融為一體,刀王虎背猛弓,雙刀左右劈落,兩道雷霆般的刀氣奔走狂飆。


    白乘風驟然感覺自己被鎖入一處極狹隘的空間,身軀百倍沉重,難以動彈。


    刀王真氣強盛至極,左右兩道刀氣剛一發出,腰身一擰,雙刀旋舞橫斬,又兩道白中帶青的絢爛刀氣飆出,前兩道豎直,後兩道橫平。


    從高處看,四道刀氣竟似同一刻飆出,呈“#”號交錯。


    白乘風被牢牢鎖定,無處掙脫,必遭絞殺。


    勝券在握,一覽無遺,白乘風最細微的動作都秋毫畢現地呈現在刀王眼中,他絕對逃不了!


    刀光臨體,年輕人無驚無懼,嘴角甚至緩慢地展露一絲笑容,目的達成的勝利的笑容。


    刀王看到了,奇怪了。


    白乘風的右臂忽然顫了一下,手腕抖了一下,輕薄如翼的長劍忽然飛了出去,霸烈絕倫的刀氣對它似乎毫無影響,它飛行的軌跡如此奇妙,擦著刀光的邊緣翩翩若蝶。


    年輕人竟完不作防禦,放開胸懷迎接刀氣。


    大廚忍不住順著長劍去勢看去,他看到了長劍的軌跡,那道弧線彈向掌櫃。


    大廚駭然變色,這該死的年輕人,一心要殺的隻有掌櫃一個,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或者他根本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他隻要達成目的。


    這是個奇妙的時刻,在大廚和白乘風的眼裏都一樣,一切都一覽無遺、昭然若揭,一切都快,又都慢。距離、時間、速度都在另一個維度,對他們沒有意義。


    大廚看到白乘風被他的刀光斬成碎塊,死無屍。白乘風也看到了。另外他還看到自己劍鑽入掌櫃心髒,掌櫃將與他同時倒下。這一切,大廚也看到了。


    奇妙的時刻。


    大廚如夢初醒,他疾飛的身形忽然晃動起來,連空間也沒有意義,他移形換影般出現在掌櫃身邊半空中,淩空揮刀斬向長劍。那道神秘莫測的弧線在他眼裏清晰至極,雙刀追上它,就要斬斷它。


    精神的轉移使白乘風脫離了鎖定,白乘風如刀王一般忽然出現在另一個位置,觸手可及劍柄的位置。


    “叮~”雙刀點到長劍,白乘風的手指彈到劍柄末端。


    多重力量下輕薄的劍身在虛空扭曲顫抖,劍尖卻似自帶另一股力量,拖著亂扭的尾巴,靈蛇般鑽入大廚心口。


    白乘風如遭電亟,橫身摔在地上,連噴三口血,點在長劍上的刀氣半數轟入了他體內。


    大廚挺身直立,雙刀垂在兩側,心口插著長劍,鮮血正緩緩浸透衣衫。這劍沒殺了掌櫃,卻殺了他,他“自己”來到了長劍將去的位置。


    掌櫃愕然失神,絢爛的刀光突然消失,原本兩丈外的兩人忽然都出現他身邊三尺內。大廚……這是……敗了?


    “老王……?”掌櫃難以置信,大廚心口插著劍,劍柄晃悠著。


    大廚望著白乘風,白乘風正從地上爬起。


    “好劍法。”


    “好刀法。”白乘風一開口就咳血,刀王的刀氣霸烈絕倫,他體內簡直千瘡百孔。


    “你贏了。”


    “贏的是你,不過死的也是你。至於我,也許還能再活些時日。”白乘風終於不咳血了,他擦去嘴邊的血跡,眼神靜默。他沒當自己勝,他隻是個殺人者。


    大廚忽然覺得惋惜,微微抬起頭,出神地說:“若師父能再教我半年就好了。”


    白乘風有些可憐他,正色道:“你知道自己為何敗給任奏凱嗎?”


    大廚沒有作聲。


    白乘風道:“據我所知,與任奏凱一戰後,你轉戰江湖,所戰者皆是刀客。長刀、短刀、馬刀、彎刀、鬼頭刀,各種刀,但無一人使刀以外的兵器。”


    大廚神色一動,倏而苦笑,“原來如此。師父說刀客該力求站在最高處,我的刀法將天下無敵,原來我會錯意,早走了一步,一步上了不歸路……”


    刀王初入江湖,如彗星般閃耀,第一戰便挑戰刀中至聖任奏凱,震驚武林,轟傳天下,但師承卻神秘莫測,無從追查。


    此時白乘風不禁好奇,兩年即培養出可挑戰刀聖的刀客,說的話令他一個劍客也有醍醐灌頂之感,他幾乎可想那人的刀法更勝刀聖任奏凱!


    可武林四大宗師,聖皇,劍中之神歌一笑、槍中瘋魔韋天命、刀中至聖任奏凱、拳中霸皇項無儔,之所以被尊為聖皇,蓋因四人在各自的領域已登峰造極,出類拔萃,無人匹敵。


    恍惚間白乘風仿若看到宗師更高處的虛空影影綽綽,江湖之大,似乎還有許多奇妙神秘的存在。


    大廚緩緩轉向掌櫃,淡淡道:“掌櫃,我得去了。”說完瞌目,轟然倒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心中堅牢已破。


    掌櫃閉上眼睛,悲痛至極,繃緊身也難止震顫。


    過了好一會兒,他睜開眼,眼中神采無,默默連幹四碗酒,兩碗自己的,兩碗替大廚喝的。“他是我的好兄弟。你呢?你是什麽人?”


    “張巡是我義父。”白乘風終於願意迴答。


    掌櫃點點頭,接受了一切。他將空酒壇從桌上推落,拉過來另一壇,道:“陪我喝完它。”


    白乘風猶豫。


    “怎麽?”掌櫃打個酒嗝,一股濃烈的酒氣噴出來,“怕我跑了?”他笑了,忽然大動作推倒酒壇,白亮的酒水湧流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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