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元旦、春節之際,郵局的賀卡就會像旺季的水果一樣,擺在了路邊的小攤上,花色品種之多,令人眼花繚亂。少男少女們猶如采花的蝴蝶翩然簇擁於賀卡攤前,認真地挑選,仔細品味賀卡的圖案和贈詞。


    在這些少男少女之中,有一個不那麽純真曼妙的眼鏡先生,也是一臉的認真,在對賀卡進行著比較、權衡,想象著哪張賀卡適合於哪位朋友。這眼鏡先生便是馮旭暉。對賀年卡他情有獨鍾,他喜歡這“千裏送鵝毛,禮輕情義重”的意境。打開通訊錄,韓嘯波、肖錦漢、劉漢正(劉主任)、章建雲、杜曉琳、蘇雲裳、曹向榮,還有徐小曼……填上地址,一一寄出。


    見他如此鄭重其事,趙芳菲總笑他童心未泯,像個中學生。言下之意,賀年卡隻是少年人的遊戲,像他這樣年紀的人,早該退出了。馮旭暉一笑,“迂”的毛病犯了,禁不住跟趙芳菲理論一番。


    我跟你說,送賀年卡早在東漢就有了,據東漢王充所著《論衡》所載:“韓生謝遣相工,通刺倪寬……”其中所說“通刺”即是送賀卡。南宋末年,周密在《送刺》一章中曾論述“節序交賀禮,不能親至者,每以束刺簽名於上,使一仆遍投之,俗以為常。”可見,送賀卡從古代誕生即為成年人的事。


    趙芳菲笑得更加厲害了,捂著嘴巴說:“沒事,你送,你送。如果可以,給我也送一個。”


    馮旭暉認真地說:“當然要送,寄到工務段,還是你老家?”


    “隨你的便。”


    在馮旭暉看來,在工作和生活節奏日益加快的今天,寄賀年卡不失為一種交流和溝通情感的好方法。 每當他收到朋友們寄來的賀年卡,那精美的畫麵,美好的祝願,不但增添節日的情趣,而且心情特別愉悅。


    不過,隨著時代的發展,市場經濟的今天,賀年卡已漸漸染上商業的色彩,一些商業部門、企業每到新年,就將賀年卡印上有關業務內容,四處投寄,聯係信息,招徠生意。


    馮旭暉的賀年卡,隻是一種“純情”式的。她想象著朋友們收到賀卡,看著卡上的賀詞,那被人牽掛的幸福感。有賀卡的新年與沒賀卡的心情畢竟不同。記得韓嘯波在賀卡上寫著:一年隻想你一次,那也好。


    “給廖紅姐也寄一張吧。”趙芳菲提示說。


    “算了吧,不要勾起她對不愉快往事的記憶。”馮旭暉解釋。


    “唉,原來形影不離的閨蜜,現在感覺反目成仇了。有時候在想,她難道就不能像我一樣,對自己心愛的男人給予祝福?廖紅姐跟你戀愛的三年,我不都是心甘情願地希望你們幸福嗎?每次看到她惹你生氣,我都好難受……”


    馮旭暉笑道:“你為我難受,為我說話,廖紅沒吃醋嗎?”


    “哪有?”


    “這就說明,廖紅並不喜歡我。”


    “我知道她不喜歡你,她喜歡的人是那個軍校同學。我經常跟廖紅姐到那個軍校同學家裏,幫著老太太搞衛生,洗衣服什麽的。”


    馮旭暉說:“好了,不說她了。我問你,你跟我師娘準備什麽時候迴老家?如果明天不走,你就在快活嶺枕木房等著,我來慰問你。”


    “去你的,我才不要慰問呢。”


    “原先,我在當工務段工會主席的時候,給你們家送過春節慰問物資,你忘了?”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我們全家靠我爸爸一個人的工資過日子,我爸爸還抽空裝配舊單車補貼家用。想想,小奇就是那時候學會了從迴收處廢鋼堆裏撿單車零配件迴來,養成了從公家拿東西迴家的壞毛病。真是得不償失!”


    馮旭暉說:“今年估計還得去施力家慰問。聽說,魏鵬的鐵路工程公司要承包工務段的鐵路維修保養業務,讓施力的姐姐進了公司,以後家裏的經濟上應該會好一些。”


    又說:“魏鵬其實應該給施力一些股份,畢竟搗固機是他跟施力共同研發出來的,技術專利應該有施力一份。倒是謝春鵬運氣好,被魏鵬要到了鐵路工程公司。”


    趙芳菲說:“聽說,工務段可能要撤銷了,我們加個班要合到檢修段去,全民製的鐵路工隻留幾個搞管理,其餘的轉崗到製品廠,還有耐火材料廠。”


    馮旭暉說:“這個方案是我做的,但是總公司在人員分流上做了調整。我擔心鐵路工又會鬧事。”


    “為什麽?”


    “製品廠是做什麽的?拉絲。要倒班,車間的機器哐當哐當噪音很大,而且有一句話叫‘製品廠的瞎子多’,就是說有一定的危險。還有,去耐火材料廠遠離總公司本部,上班要坐通勤車,多麻煩呀。”


    趙芳菲說:“原先當鐵路工的時候,當狗屎一樣嫌棄。現在不當鐵路工了,又覺得還是鐵路工好。這人到底是怎麽迴事?”


    馮旭暉也感慨道:“聽說很多老鐵路工不舍得離開工務段,在召集聚會,吃散夥飯。過年以後,工務段的小院子也被拆除了,還真是舍不得。”


    趙芳菲說:“趕快去拍幾張照片,做個留念。”


    第二天一早,馮旭暉就看到五台小車班的小客車在辦公樓下的前坪停放,早調會後,要分五個組去貧困家庭慰問。馮旭暉、淩振東跟任總一台車,處室領導跟隨,報社、電視台記者也都跟來了。車上有序地擺放著許多米、茶油、扣肉這些過年必需品,馮旭暉還接到了工會工作人員遞來的一摞紅包。


    “小馮春節在哪裏過?”任總上車後,跟馮旭暉聊天。


    馮旭暉畢恭畢敬迴答:“我嗎?我就在鼎州過年。”任總說:“聽劉主任說,把你推薦給我當秘書時,你還哭鼻子了?”


    馮旭暉難為情地說:“劉主任的電話故意逗我,在告訴我調出綜合秘書科時,他接聽了總經理的電話。當時,我以為自己下崗了。等他接完電話,看到我臉色難看。說實在的,我當時懵了,完全沒有心裏準備……”


    任總說:“我分工管第三產業,這是個新生事物,而且隊伍不好帶,很多都是下崗分流的職工,事情很繁雜,需要一個幫手,一個外腦。劉主任推薦了你。”


    馮旭暉臉紅了,因為自己變臉太快了。由誤會劉主任安排自己下崗,到劉主任向任總推薦自己給領導當跟線秘書,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由哭到笑,由怨恨到感激,都是刹那之間的事。


    “今年慰問的人數比去年多呀,知道是為什麽嗎?是企業虧損,大河沒水小河幹。中國人重視過春節,總希望過年時豐衣足食。哪怕平時吃得差點,到過年的時候得吃豐盛些,預示來年興旺。”任總說:“所以春節的慰問一定要重視,做好。把組織的溫暖送到職工家中、心中。才能使下崗職工情緒穩定,保一方平安,後院不起火。”


    任總長得慈眉善目,方頭大耳,很像西遊記電視劇裏的“唐三藏”。馮旭暉在鐵運中心時,曾在廠裏開大會仰視過主席台上任總莊嚴的神態,十分敬畏。沒想到,有機會在他身邊工作,當他的秘書。


    到了施力家,任總把那裝有人民幣的信封遞給施力的媽媽,老人家喜笑顏開又感激涕零。這時候的任總笑嗬嗬的,看上去真是像救世的佛。馮旭暉把帶來的過年物資遞給施力的姐姐,施力的姐姐有點不敢相信似的看著馮旭暉,問:“阿旭,當領導了?”


    馮旭暉知道她誤會了,就搖搖頭說:“沒呢,姐姐。我隻是工作人員,跑腿的。”


    施力姐姐說:“魏鵬跟我說了,你是任總的秘書,估計是你們班最有出息的一個。”


    馮旭暉偷眼看著任總,還好,任總正在跟施力母親問寒問暖,配合著媒體的鏡頭。任總記憶力很好,記得在領導接到日時接待過她們母女,當時讓馮旭暉重點關注三個問題,其中一個就是對困難職工的幫助,比如施力的家屬問題。


    “小馮,上次接訪日,讓你責成有關部門拿出解決施力家屬困難的方案,後來是怎麽落實的?”任總迴頭看著馮旭暉問。


    馮旭暉說:“報告任總,鐵路工程公司的負責人魏鵬答應給施力的姐姐安排工作崗位。是吧,施力姐姐。”


    施力的姐姐點點頭說:“魏鵬是這麽跟我說的,他的公司已經承包了整個鼎鋼的鐵路檢維修業務,很快會讓我到他的公司上班。”


    任總起身,在走之前說:“老姐姐放心,我們是國有企業,不會不管你們的。魏鵬已經是鐵路工程公司的老總了,他的話是可信的。你們家的日子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明年,我相信不用再慰問你們家。”


    “是呀,有領導的關心,你們家一定會好起來的。”


    慰問迴到辦公室,任總讓馮旭暉在對麵的沙發坐下,說著一周的工作計劃。馮旭暉隨身帶著筆記本,記錄著任總的工作日程安排。這時,蘇雲裳對著敞開的辦公室門,輕輕地敲擊著。


    馮旭暉當即向任總匯報道:“任總,總公司團委的蘇雲裳來了。”任總“嗯”了一聲,埋頭在桌子上寫著什麽。蘇雲裳一直站在門口,馮旭暉讓她進來,可蘇雲裳在沒得到任總的指示之前,沒有動彈。


    “進來。”在任總讓她進來之後,蘇雲裳才邁進辦公室的門。“任總,有件事想請示您。鐵路工程公司接管鐵運中心工務段鐵路檢維修業務之後,應老一輩鐵路工的要求,想與總公司團委舉辦一次‘告別鐵路儀式’。您是鐵路工程公司的主管領導,到時候邀請您到場並做指示。”


    “告別鐵路儀式?是真的感情深厚,還是想聚眾鬧事?”任總持懷疑的態度。


    蘇雲裳沒有順著任總的話題,而是把手裏一疊資料放在任總桌上說,這是“告別鐵路儀式”的活動方案。


    任總翻閱著方案,其中有到工務段小院的合影,有團刊《天梯》的“告別鐵路”專刊,邀請理解工務段領導迴家看看……


    任總合上資料說:“看起來,鐵路工是一個講感情的群體呀,是真感情呐。小馮,你是從工務段出來的,你覺得呢?”


    馮旭暉不假思索地迴複道:“任總,如果說我喜歡鐵路工這個群體,可能我們自己都不會相信。因為,從第一天當鐵路工,我們這些年輕人就覺得這就是農民一樣,覺得很丟人,裝病開病假躲懶。那些伎倆不管用了,就去參加成人高考,拿文憑,跳龍門,離開鐵路工崗位。但是,搗固作業的互相牽製,講究團結協作,就像當兵的人那樣,大家相互之間有了好感,不知不覺融入了這個群體。說實在的,我很懷念當鐵路工的那些日子。”


    蘇雲裳也說:“聽說工務段小院要拆除,建5號高爐。我都悄悄地去那裏拍照留念了。那裏的確留下來我的許多迴憶。任總,我跟團委江書記請示了,把《天梯》作為總公司的團刊延續下來。江書記同意了。”


    從任總辦公室迴到秘書科,馮旭暉看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有幾張賀年卡,還有一封信。他一次看過賀年卡上的祝福語,然後撕開蓋著太原郵戳的信件,不用想,那是韓嘯波寫來的。


    阿旭兄弟,我一直說:阿旭是個好伢子,不要把他帶壞了,我不許你打牌賭博,不讓你參與鬧事。十年的事實證明,兄弟我是對的。你到了總公司當秘書,應該前途無量的。


    廠裏師傅們都笑你像個丫頭,這說明師傅們喜歡你的程度和你給大家的好印象。自然,你那紅樸樸的漂亮的臉蛋是逗人喜愛的。然而,我想,更重要的應該還是你的處事、為人和良好的修養。


    記得最初,我在給你打氣,你的歌唱得不錯,如果別人愛聽,那你就唱給大家聽吧,有什麽可害羞的呢?你的字寫得不錯,如果別人都說不錯,那你就寫給大家看吧,有什麽“醜”可出呢?不要真的像個丫頭似的扭扭捏捏,應該充分顯示你的才能和智慧。


    我知道你很有雄心和抱負,“撈 ”了一張本科文憑,這很好!我非常佩服你。


    但是,在你真的變得“出息”之後,我感覺我們這對“油鹽罐子”拎不到一起了,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了。或許,兄弟我有些妒忌的成分了。


    我在太原,不追迴款子就不迴鼎州過年。其實,真心想跟你們一起“告別鐵路”,但是兄弟,原諒我暫時不能迴來。我的心,一直跟你們在一起。


    看著韓嘯波的信,馮旭暉的眼淚不爭氣地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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