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婚禮結束,趙芳菲就在人群中消失了。


    蘇雲裳、徐小曼都來到馮旭暉麵前,詫異地問著發生了什麽?廖紅為什麽沒來,是不是出現了什麽變故。徐小曼關切地問:“是不是她看到了你的日記?”


    馮旭暉點點頭,又搖搖頭。他不知道怎麽迴答,但是徐小曼一語中的,看到問題的實質,這一切是從集體婚禮彩排開始的,是廖紅看到了徐小曼,然後質疑馮旭暉對初戀念念不忘。在馮旭暉看來,廖紅這些都是在找茬,根子裏還是放不下那個軍校同學。


    馮旭暉問徐小曼:“你怎麽知道她看了日記?”


    徐小曼說:“因為,我也看了你的日記。你的日記記載著你的心路曆程,有人看了會動心;而有人看了會傷心。我本來想提醒你注意上鎖……”


    馮旭暉木然。為什麽沒有給日記上一把鎖呢?難道徐小曼是看了日記動了心,所以才有主動邀請他看電影、去“香花苑”舞廳、給他送單車、去鐵運中心澡堂洗澡……然後,又因為看了日記,看到了紗廠街宿舍夜的心緒,才果斷離開?


    廖紅也是看了日記,才知道馮旭暉與徐小曼那些屬於“初戀”的交往和感情的。那次與廖紅的對話,清晰如昨。


    “我在搞衛生的時候,看見了。我就拿走了。”


    “那你……應該還看了我的日記吧?”


    “我以為是歌曲本,翻了幾頁。發現是日記本,就沒看了。”


    “裏麵有《失落的長發》,我感覺你是看到了的。對嗎?”


    “沒有看到。”


    “那就是,王向紅剪短發的時候,我說了喜歡長發飄飄,你就故意把長發剪了。”


    “你陰暗。”


    “人家剪短發,是為了胎兒的健康發育,你是什麽理由?”


    “人家蘇雲裳剪短發,也是為了肚子裏的胎兒?笑話!”


    “那你還是看了日記《失落的長發》。”


    “我隻知道,我有初戀,我心裏坦誠,如實說了。你呢?明明有,而且還不止一個,卻不敢承認。裝清高,虛偽!”


    廖紅說完,起身就往外走。


    “你不經同意就看人家的日記,是不道德的……”馮旭暉的聲音,隨著廖紅響亮的關門聲,戛然而止。


    蘇雲裳想起了馮旭暉寫給團刊《天梯》的詩歌《燃燒的日記》:


    當歲月宣告


    浪漫的年華悄然逝去


    多夢的生活已經結束


    日記的命運


    注定要與紅焰結合


    注定要在燃燒中


    圓寂


    當我把青春的履曆


    把多彩的情思


    一同悄然交給紅舌


    轉眼間


    所有的情感


    都已死去


    但我知道


    我知道往事雖然已被焚燒


    在有陽光的日子


    我會像獵狗一樣


    將故事的灰燼刨出來


    嗅嗅


    我知道該記住的


    即便燃成灰燼


    我也會記住


    那燃燒時美麗的


    火舌


    “日記本已經燒了,可惜,燒遲了!”蘇雲裳說。


    “什麽?你竟然燒了?可惜!你怎麽能燒了呢?”徐小曼痛惜得臉都扭曲了。


    馮旭暉說:“不可惜……”


    蘇雲裳背著詩歌裏的句子說:“但我知道,我知道往事雖然已被焚燒,在有陽光的日子,我會像獵狗一樣,將故事的灰燼刨出來, 嗅嗅,我知道該記住的,即便燃成灰燼,我也會記住,那燃燒時美麗的,火舌。”


    徐小曼不解地丟下一句:“書呆子。”轉身走開了。


    看著徐小曼遠去的背影,馮旭暉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愛不愛徐小曼,那段沒有牽手的戀情算不算是初戀。


    中午在“獨好大酒店”時,秦簡遠與蘇雲裳那邊,曹向榮與徐小曼那邊都喜氣盈盈,歡聲笑語。而馮旭暉這裏,冷冷清清,隻有陽胡子好像沒心沒肺地到處亂躥,甚至喊著馮旭暉的名字,大聲說:“阿旭呀阿旭,你就是個‘當黑豬’的命。”


    一句話,勾起了馮旭暉鐵路工式的“黑話”的懷念。在工廠站工區,他的師父趙德惠被班裏的老師傅喊作“黑豬”,紗廠街宿舍夜之後,馮旭暉也被鐵路工們笑話為“黑豬”。


    客人們自然你知道陽胡子“黑豬”的含義,但是,從他調侃的語氣來看,估計不會是什麽好話。


    除了老家來的親戚,加上幾個幫忙的技校同學,女方的賓客都沒來,廖紅家的沒來,趙芳菲家的也沒來。計劃裏,廖書記、毛姨,黃滿誌、夏菊英的兩個家庭都要來的。


    馮旭暉照樣要喝酒,不管是不是喜酒,都要喝。他感謝老家親戚的光臨,感謝同學和朋友的幫忙。而且,他還走出去,給秦簡遠與蘇雲裳、曹向榮與徐小曼敬酒,分別送上了祝福。


    無意中,在曹向榮那三桌中,看到了格外妖豔的“曹破鞋”——曹冬靜。忽然,他發現曹向榮跟曹冬靜的圓臉,眉眼間都有著特別的神似。曹冬靜大大方方地對馮旭暉說:“馮秘書,你跟我弟弟是同學,你們要互相抬轎子,不要拆台子。”


    果然是姐弟。得到印證的馮旭暉,突然間聯想著曹向榮畢業時放話說,可以進鐵運中心團委辦公室時,以及“海選”當上工務段段長的往事,如夢方醒。


    他使勁喝酒,想以此麻醉自己。


    下午,原本在新房裏打牌的同學和朋友,一個都沒來。馮旭暉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了一覺,醒來看到姐姐姐夫在陪著老馮說話。大意是,讓親戚們迴去之後,不要把馮旭暉婚禮上事情往外說,丟不起的人。姐姐說,這沒什麽丟人的。我們是男方,女方才丟人。


    見馮旭暉醒來,老馮說:“去,到你嶽父家去,把廖紅接過來。”


    馮旭暉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一下,然後說:“我上午小轎車到了她家樓下接她,她不上車,怪誰呀?我不去!”


    老馮說:“原來我跟你娘扯皮,你娘迴娘家,不都是我去接迴來的嗎?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跟女人計較。”


    姐夫也跟著說:“旭牯,去吧。”


    馮旭暉隻好退一步,問:“怎麽接?單車接?”


    姐夫說:“讓祿仔開車去接一下。你跟肖錦漢說一聲,肖錦漢會同意的。”


    祿仔開車接了馮旭暉,到了廖紅家。廖紅家裏也是一片沉寂。見馮旭暉過來,毛姨對著關閉的閨房敲門喊著廖紅,馮旭暉來接你了。不要再耍性子了。裏麵傳出廖紅的冷冷的聲音說:“讓趙芳菲去吧。”


    廖顯祖再也不能忍受,推開女兒閨房的門說:“你這是什麽話?趙芳菲已經為你做出了這麽大的犧牲了,再這麽說,那還是人話嗎?”


    廖紅並不氣惱,繼續平靜地說:“不是你叫她幫忙替代我去集體婚禮的嗎?幫人就要幫到底。”


    廖顯祖怒斥道:“你不像話,莫非還要幫你生孩子養孩子?豈有此理!”


    廖紅賭氣說:“這是你說的,那就按你說的做唄。”


    門外的夏菊英把手裏的托盤往茶幾上一丟,“咣當”一聲,雙手打著哆嗦說:“真是欺負人呐。我們家老猴子就不該死得那麽早,不然,我們就不要求人幫忙搞頂職,我們趙家欠了你們家的。所以,我自己的血鴨店都沒開了,獨好大酒店喊我,還有對麵的酒家喊我,我都沒去,就幫著你們廖家。這次,我們趙家把女兒一世的幸福都搭上了,你們不但不買賬,還說風涼話,太欺負人了,嗚嗚……”


    毛姨趕緊勸慰夏菊英說:“菊英,話可不能這麽說,你們幫了我,我心裏還是蠻感謝的。廖紅是個孩子,不懂事,而且,她的心情也不好,說氣話,你不要怪。我讓廖紅給你道歉。”


    夏菊英流著眼淚說:“你不知道,小菲中飯都沒吃。她有多難受,隻有我這個當娘的才知道。而且……”


    夏菊英到廁所把鼻涕擤了,迴到客廳繼續說:“在集體婚禮後,蘇雲裳跟小菲說,小奇在她娘家偷東西被捉住了,要送派出所。是小菲求情,才給放了。”


    廖顯祖“啊”了一聲,問:“這小子,怎麽還不收手。過去被袁新輝抓了幾次,都是我要迴來的。那時人小,現在已經十八歲了,而且還有正式工作。偷盜是要坐牢,丟飯碗的!”


    夏菊英不再哭泣,解釋說,小奇是為了給廖紅找白色高跟鞋,去蘇雲裳娘家偷的。他知道,蘇雲裳家裏有白色高跟鞋。


    廖顯祖咒罵一句:“這個蠢家夥,怎麽能這麽幹!”


    夏菊英不再說什麽,給廖顯祖鞠躬,然後對毛錫梅說:“感謝你們一家。我年紀老了,不能這麽早起來幹活了,要休息一陣子。你們店子要請人的話,趕緊的。我走了。”


    廖顯祖、毛錫梅本想挽留,但是,夏菊英的去意已決,憑他們對她的了解,夏菊英平時都是小心翼翼,輕易不發脾氣,但是一旦動了脾氣,一般是考慮成熟的,不可挽留的。因而,廖顯祖、毛錫梅對著夏菊英的後背說:“對不起了!”


    馮旭暉也跟著夏菊英下樓,說:“師娘,我有車在樓下,送你迴去。”


    就這樣,馮旭暉上了車,把夏菊英和黃滿誌送迴了家。他沒有再去接廖紅,迴到了貼著“囍”字的新房。


    晚上,馮旭暉一個人守著新房。原本是要大鬧洞房的那些鐵路工兄弟,這會兒可能在樓下看著沒有喜氣的新房,悄然走開了。也許去了曹向榮那裏,也許去了蘇雲裳那裏……


    老馮站在陽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煙,那紅紅的火苗直往後竄,煙霧飄飄悠悠向上擴散、消失。那煙霧似乎是不快,煩惱,因而他讓它飄散消逝。


    這種場麵是那麽熟悉。當年,父親母親吵架的情景再次出現。媽媽靠在椅子上,眼睛紅紅的。馮旭暉麵前擺著一本書,眼睛卻發直。這種場麵在家裏發生得太多太多,心緒總被弄得很壞很壞。為什麽?為什麽!難道這一切都是錯誤?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結合。廖紅是好人,也能幹!自己也是好人,可是,好人和好人生活在一起並不一定就“幸福”,這話多對呀,這話為何偏應驗在他們身上!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秋天從來就是個多愁的季節。一片落葉,可以勾起人心深處無盡的感歎;一陣秋風,也可以使那經已飄落的滿地黃葉迎風揚起……


    秋天,就像一個不安分的孩子,它總是那麽的頑皮,它總喜歡挑逗人的心,它總是讓人流淚!可是馮旭暉知道,那是因為秋是一個寂寞的孩子,它也希望擁有別人關愛的眼光。它隻是讓傷痛來告訴世人它的存在。


    秋天,一個思念的季節。有人說思念是有重量的,它的量度是秋的深度!越是深秋,越是思念沉重!


    可是思念並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可以思念是一種幸福,畢竟你擁有可以思念的人。因為思念而流的淚並不苦澀,它是酸的,它也是甜的!


    收錄機裏放著一首熟悉的歌曲:


    我是如此愛你,


    卻隻能沉默站在原地


    像一個迷失孩子般


    遺落在人群


    ……


    馮旭暉仿佛看到趙芳菲在窗外的某個地方,仰望著這個新房的燈光。歌曲裏的這種情愫,很可能就是一種相思,讓人不能做更多的事,因為很多的框框約束到你。你隻能借助於某種聚會或活動,在一個大的集體裏,看到他,滿足一下相思的苦楚。其實他也能感覺到你的這份情愫心裏自然會得到一份滿足,也添加了一些失落。


    有了這種情愫之後,實際你很自私起來,比如說,你會很在意他的言行,尤其是對你的態度;同時,你會在心裏歡樂著他的痛苦,痛苦著他的歡樂。尤其當他無奈地跟愛人離去,那種揪心的場麵,會讓你胸口發堵。


    很是傷感的曲子,能把你的眼眶唱出水來。這首歌曲的作者應該是知音了,這種情愫竟是這般相似。難道人的感情都是一樣的嗎?


    馮旭暉把趙芳菲在歌曲意境裏做了帶入,對趙芳菲當下的處境很是關心。可是,迴到現實,現實又殘酷而清晰地提醒著馮旭暉,所有的美夢終究要破碎。


    這是種多麽無奈的感覺;


    這是種多麽沉重的感情。


    今生注定無緣,這不是誰的錯。隻是,男人與女人,為什麽要生出這樣的感情,既然有感情,又為什麽不能找到適合的存在方式。


    那麽,就唱這首歌吧,至少它幫你找到了宣泄方式,至少這歌曲裏有你的知音,有人懂得你的這個情愫。


    很自然,馮旭暉更多地想到了趙芳菲。此時此刻,她在哪裏呢?迴家了嗎?


    他和趙芳菲的關係是什麽樣的呢?首先是因為趙秀才——她的父親,他的師父。


    後來,馮旭暉和趙芳菲,經常在一起臨摹書法,在趙芳菲夜校作業犯困時,少不了要請教他輔導,而他總是有能力幫她輕易地把問題化解。應該說,那是一段很純真的經曆。但是慢慢的,馮旭暉感覺到心裏有些異樣的東西,感覺她的神態,帶著崇拜或者喜歡。


    趙芳菲與廖紅是閨蜜,他倆曾經都在小集體做事。馮旭暉跟廖紅經常拌嘴,每迴馮旭暉和趙芳菲發生爭執,趙芳菲總是向著馮旭暉,趙芳菲就會生氣地鼓起腮幫。


    有一次,廖紅無意中說起趙芳菲,趙芳菲鼓勵廖紅姐夜校好好學習,不要參與那些老油子同學的鬧事,這樣才配得上旭哥哥。聽到這些,馮旭暉的心裏甜滋滋的,能夠感受到趙芳菲對自己的好感。


    這次集體婚禮,趙芳菲替代廖紅,等於向世人宣稱婚姻與家庭,這對一個未婚的妹子來說,意味著極大的人生風險。


    她是在一種什麽樣的情況下,答應從伴娘去當替代新娘的呢?她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嗎?現在也許是想到了……


    小菲,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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