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蘇雲裳正在翻閱團刊《天梯》,比較著馮旭暉調到總公司辦公室之後,采用電腦排版印刷出來的團刊,起先覺得各有特色,可是在對比收到的其他兄弟團委主辦的團刊,覺得大同小異。馮旭暉手工刻印的團刊,看起來更加有溫度,接地氣。她不由得搖搖頭,歎息一聲。


    馮旭暉到總公司了,總不能再去調派他來刻印團刊。想起這些年來,馮旭暉對於自己的工作,猶如旗下一位先鋒官,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馮旭暉可謂是多才多藝,人品純正,雖然有些傲氣,但是對她蘇雲裳很好,用起來很順手。


    過去馮旭暉在身邊,沒有覺得什麽。如今沒有馮旭暉,她總感到失去了左膀右臂一樣。好在自己要調到總公司團委去,以後又在一個辦公樓工作了。


    蘇雲裳能夠敏感地感知到,馮旭暉對她的話言聽計從,是出於好感,甚至是喜歡。眼睛是騙不了人的,蘇雲裳能夠感覺到。但是,隻要韓嘯波一出現,馮旭暉的那種眼光就逃之夭夭了。


    摩托車轟隆隆的低鳴,隨著一聲尖利的刹車聲而瞬間消失。不用說,曹向榮來了。蘇雲裳站在二樓辦公室窗前,可以看到大院內的一切行蹤。果然,曹向榮拎著大個大手包,往辦公樓來了。


    跟馮旭暉一樣,曹向榮一直是蘇雲裳的工作支撐之一,或者就是左膀右臂之一。從技校開始,他們三個人就一直在一起合作,管理班級事務和工務段團支部的工作。蘇雲裳遇事習慣性地找他們商量。


    “蘇大主任,沒開會吧?”曹向榮在樓梯上跨越式的步伐,很快就到了主任室門口。“曹大老板,你就不會低調些。你的摩托車一進大院,全鐵運中心都知道了。”


    “哎呀,這不是著急嘛。你這個大總管這麽久不去‘獨好大酒店’吃飯,我就要去討米了。你不知道,現在各個二級單位小集體,都在開飯店酒店的,競爭慘烈哩!”


    蘇雲裳一邊倒茶水一邊說:“少跟我哭窮。你都在買商品房了,是我們同學中第一個有房產的。”


    曹向榮繼續調侃道:“哎呀,我的老同學,你應該知道,我不是被迫無奈嘛。我也想舒舒服服地坐辦公室,一杯茶一張報紙,可是,領導不認可呀。為了生存,我到處討米。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呀!”


    蘇雲裳笑著打斷他,說:“好了好了,得了巧還賣乖。”又換了一副口氣說:“你是咱們火車司機班的大富豪,現在,班裏有同學遇到了困難,我想組織同學們扶助扶助,你得帶頭。”


    接著,蘇雲裳講了施力同學的家境困難,還到總公司上訪了。還講了謝國良同學,在監獄裏得了癌症,應該去看望一下。


    “我也聽說了,他得的是膀胱癌。”曹向榮跟謝國良關係不錯,迴想起那天聽到這一消息時,不啻於晴天霹靂,驚呆了。就問:“你說,我該怎麽幫?”


    這時,馮旭暉也到了。他是那種厚道穩重的人,話語不多但有思想。蘇雲裳通報了謝國良的病情,相約著那天去監獄裏看他。馮旭暉是第一次知曉這消息,驚愕、感慨。


    “嘟嘟——嘟嘟”,曹向榮的大哥大響了。接通之後,交代了幾句。放下電話,曹向榮說:“是韓嘯波的,他在太原被騙了十多萬!”“啊?”蘇雲裳和馮旭暉都不禁大為吃驚。“十多萬,一台桑塔納的價錢。”


    “韓嘯波聽說你跟秦簡遠快要結婚了,每天精神恍惚呀,每天喝酒解愁,醉生夢死。”


    蘇雲裳不屑一顧地說:“一個大男人,兒女情長的有什麽用?如果他像你們兩個一樣,事業有成,還愁找不到好女人?”


    曹向榮舉起雙手,做著鼓掌的樣子,手掌輕輕拍著,幾乎沒有出聲。他說:“我們火車司機班的男同學,都入不了你女神的眼睛。韓嘯波算是勇猛的,結果鵬德頭破血流。我跟阿旭,雖然有賊心卻沒賊膽。畢竟,我們看到了,家裏有女兒的幹部家庭,眼光都是瞄著每年分來的科班生。”


    蘇雲裳內心滿足地看著麵前的男同學,對曹向榮說:“你現在是鑽石王老五了,什麽樣的女孩子找不到。對了,趕緊找,可以趕上總公司團委舉辦的集體婚禮。”


    “集體婚禮?你跟秦簡遠參加嗎?”


    “當然參加,還有馮旭暉跟廖紅也參加。”


    “我的那一位不是鼎鋼公司的職工,可以參加嗎?”


    “可以的,隻要有一個是鼎鋼公司的就行。怎麽?你那位是哪裏的?還保密?看來,是我們熟悉的人。”


    在施力家,因為老母親間歇性發作精神病,被安置到了偏遠的小區。平房,屋裏光線昏暗。蘇雲裳、曹向榮、馮旭暉、魏鵬,十幾個同學,送來同學們湊攏的一千塊錢。蘇雲裳對曹向榮說:“你把施力的姐姐安排到獨好大酒店端盤子總可以吧,不要等著總公司安排頂職了,現在鼎鋼已經進入虧損,職工都快發不出工資了,哪裏管得了。”


    曹向榮說:“不是我不管,獨好大酒店是鐵運中心的,安置的都是鐵運中心的待業子女。”


    蘇雲裳說:“這個好辦,施力是鐵運中心的職工,他姐姐至少是家屬。我迴去向秦簡遠主任匯報一下。”


    “嗯,領導的領導說話了,估計沒問題了。”


    周末,幾個同學約齊了,驅車去省城看謝國良。在蔡大個的努力下,謝國良從監獄轉到了腫瘤醫院。他看上去平靜淡泊,他說,自己身體一直還行,病曆本上沒什麽記載,一直沒去過醫院,春節期間,就感到下腹有些疼痛,以為是前列腺發炎,取尿樣化驗,發現了什麽膿血球菌,當時醫生就問我是否在外麵有七七八八的事,懷疑是性病,我堅決否認。後來再檢查,才發現是膀胱生長了腫瘤,不知道是良性還是惡性的,要等手術後切片檢查才知道。


    同學們就說,但願是良性的。後來結果出來了,真的是良性的。一個月後,謝國良出院迴家,同學們再次去看他,他感慨,十年不病,一病驚人,雖是虛驚一場,但感覺是經曆了生死的邊緣,對人生也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健康的身體才是人的根本,其他的都是附著物。


    得知謝國良已經從監獄出來,廖紅對馮旭暉說:“我想去看看他,可以嗎?”


    “可以,這不需要問我。”馮旭暉不以為然。仔細一想,覺廖紅是擔心自己小心眼。


    “可是,我不知道他家住在哪裏呢。”


    馮旭暉便把謝國良家裏的住址告訴廖紅。在技校的時候,馮旭暉就去過謝國良家。他家在市政府大院,他爸是一個老幹部,房子很大。他家有一副手工製作的麻將,在他家玩的時候,也曾切磋過。


    謝國良是唯一一個沒有分配在機務段、工務段的畢業生,而是在站場裏做辦公室。當時,同學們都很羨慕。但是,即使魏鵬、施力帶頭跟鐵運中心鬧事,也沒人把謝國良頂出來。說明謝國良這個人,人緣關係不錯。當然,也經常看到他的摩托車帶著女朋友兜風,大家也不奇怪。誰叫人家是市政府大院的人呢。


    沒想到,他會因摩托車撞人而有牢獄之災,丟了飯碗不說,還因此患病。人生有時候禍福難料。為此,馮旭暉給團刊《天梯》寫了一篇隨筆,叫做《坦然走一迴》。


    天地蒼茫之間,人如過客匆匆而去。有的人春風得意,左右逢源,走得灑脫自如;有的人忍辱負重,艱難坎坷,活得沉重不堪。我自知瀟灑不肯屬於我,但隻求坦然走過生命。


    告別懵懂童年,煩惱就接踵而至。劃類劃派的年代,我是黑的一族,與根正苗紅的小夥伴比,我年少的天空似乎陰霾的時候多。稍後,母親竟也別我而去,使我的少年寫滿憂傷。歲月的滄桑,我明白,不屬於我的我不奢求,是屬於我的決不放棄。很是坦然。但過於坦然的心,似乎剝去了我身上應存的某種激情,麵對得誌或失意,都不會狂喜或大悲,一切就讓它靜靜地來,讓它悄悄地去。


    迴首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總覺自己還算幸運的一個。至少在我的家庭裏是這樣。父親出身不好,雖然曾跨過鴨綠江立過戰功,而且胸中也是滿腹經倫,但其命運也是一波三折不得誌;母親雖是富家女子,知書達禮,但在苦盡甘來卻又匆匆謝世;姐姐與我同屬一胞,終因不抵“高帽子”的重荷草成婚事,抱憾終生。家人都道我命好,而我卻難以沾沾自喜。


    坦然者,心情平靜,沒有顧慮也。沒有顧慮當然不可能,不去顧慮才是真。我熱愛生活,但不奢求生活的恩賜,我願坦然地接受生活賜予的一切,我願留一份坦然在每一個生命的路口。


    馮旭暉到工務段小院時,冷冷清清的。葡萄架還是鬱鬱蔥蔥地留下了一片陰涼,但是,缺失了人聲鼎沸的場麵,辦公室的平房裏沒有人來人往,鄧子聰的養雞房也人去房空。段長辦公室忙碌的電話調度聲,因為袁新輝血濺辦公室而空置在那裏,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鍛工班李班長看到馮旭暉,說:“馮領導來了。”


    “李班長,我還不是領導呢。廖書記他們人呢?”


    “你這伢子就是謙虛,是個好伢子。他們搶修去了,在工廠站西咽喉。聽說工務段要撤銷了,是不是呀?”


    馮旭暉沒有迴答。李班長又說:“我早就說過,這個地方廟小,容不下你們這些人。你看,我說對了吧。”


    馮旭暉說:“李班長,謝謝你看得起。你還是我的入黨介紹人之一呢。謝謝你哩。工務段是不是會撤銷,我還不清楚。”


    “這裏人心惶惶哩。”


    自從袁新輝當了工務段段長,尤其是小月被安排到工務段搞勞資員,馮旭暉就很少來這裏。一段時間,馮旭暉覺得工務段已物是人非了。


    他來到工廠站西咽喉,看到工地上廖書記在一邊站立,指揮者搶修。看到馮旭暉,工廠站工區的師傅們也都停下來,圍過來要好煙抽。工廠站工區時馮旭暉的娘家,老一些師傅還會開玩笑問:“阿旭,來看嶽老子呀。”


    馮旭暉憨笑道:“看你們老哥們不行呐。”他指著不遠處快活嶺的枕木房說:“我把我師娘喊迴來,做血鴨吃。”


    “好呀,好呀。”


    鬧騰完畢,陽胡子說:“搗固機隻能解決日常維修問題,像這種大修,搶修,還是需要人手的。所以,工務段不能撤銷。”


    “那是,那是。”有人附和。


    有個年輕人小心翼翼地走進馮旭暉說:“阿旭哥,你的名字如雷貫耳。我也喜歡寫文章,給團刊《天梯》寫了稿。你收徒弟嗎?”


    不等馮旭暉開腔,陽胡子已經作主了,笑著說:“行,肯定行。我們工廠站工區就是文曲星下凡的地方,前麵有老猴子趙秀才,後來出了個馮旭暉,你是第三代了。”


    看看天色將晚,廖書記讓陽胡子通知調度室準備送晚餐。馮旭暉說:“今天不能請你們吃血鴨了,因為晚上還要幹活,不能喝酒。”


    工廠站站場的燈橋燈火通明,西咽喉一派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


    在快活嶺的鐵道邊,影影綽綽有兩個瓜販靠坐在裝著西瓜的三輪車上,舊草帽扣在頭上,臉上一片陰影,一個眼睛望著工地,一個在吆喝:“賣西瓜哩——”


    西瓜的香味送到了工地,引過來一幫年輕的鐵路工,空氣中立刻充滿了汗味。


    “喂,先歇歇,去吃西瓜降降溫。”


    “阿旭請客,來來來,阿旭沒請血鴨請吃西瓜。”


    “哇,這西瓜真棒,多少錢一斤?兩塊?這麽貴!”


    “別嚷嚷小子,兩塊就兩塊,都快半夜了,人家也不容易。”


    “唉,想來想去,咱還不如去販瓜合算。”


    “小子,就你這德性,這山望著那山高。不是吹,販瓜算個啥?那不是沒正經工作的,就是小廠不景氣的。咱堂堂正正鋼鐵廠大企業,幹那事!”


    忽然想起此話有中傷瓜販的嫌疑,忙向瓜販道歉。說這話的是剛剛給馮旭暉拜師的合同製工人。眾人的目光一齊聚焦兩個瓜販,瓜販有點尷尬地搓著手。


    “你小子就是這樣三心二意,剛剛說的文曲星老猴子趙德惠家的丫頭,也是焊工,練得一手焊接絕活,在團係統技術比武當中獲得了第一名。你小子要是有她一半,今天也不要開夜車搶修了。”


    這焊工是加工班的,也是新來的合同製工人,馮旭暉不認識。“廖書記,路基下剛才焊的那幾節管子仍有幾處泄漏。”陽胡子來報告。


    眾人的目光又射向了焊工。


    廖書記三下兩下把手裏的瓜啃完,起身就往工地走。見廖書記眉頭緊皺,有個瓜販扳過廖書記的肩頭說,我來試試。


    這個瓜販熟練地拿起焊槍,細細查看一番,便幹了起來。弧光閃閃中,瓜販把幾處泄漏點焊完,複查一遍,轉身走下工地。馮旭暉正奇怪,一個瓜販居然焊接技術這麽高。瓜販抬手擦汗的瞬間,把草帽掀開,露出了清秀的臉龐。


    “趙芳菲?”


    瓜販條件反射地答應一聲:“哎。”並停下來腳步。


    馮旭暉兩步跨過去,掀開草帽,果然是趙芳菲。“你?你怎麽在這裏賣西瓜?”


    趙芳菲有點難為情,馬上把草帽戴嚴實,解釋道:“我是幫施力的姐姐賣西瓜。”


    另外一個瓜販就是施力的姐姐,她說:“她看我家困難,就幫我賣西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鐵色天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沁園春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沁園春秋並收藏鐵色天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