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旭暉帶著一張陽胡子去了興華實業肖錦漢辦公室。鄧子聰當了辦公室主任,張羅著茶水,然後退了出去。


    “怎麽樣?馮旭暉先生?”肖錦漢穩穩地坐在高大的老板椅上,玩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肖書記……”


    “我現在不是你們的肖書記了。”


    “哦,肖總。”馮旭暉連忙改口。“我們也想跟著你……”


    肖錦漢這才抬眼看著馮旭暉說:“跟著我幹什麽?”


    馮旭暉看了陽胡子一眼,繼續說:“肖總,我們想成立一個以樂隊為主體的禮儀公司,掛在您的名下,承接職工醫院的殯儀館業務。”


    “不行。你們不知道,職工醫院旁邊的住戶一直在上訪,要求殯儀館搬走,太吵鬧,影響職工休息,會出安全事故。”肖錦漢麵無表情地說。


    人家的話已經說死了,不行。馮旭暉一時無話可說。還是陽胡子乖巧,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來,哈著腰給肖錦漢遞過去。肖錦漢拿手擋了擋。“陽胡子,看在你老婆譚曉風的麵子上,可以給你去承包。”


    馮旭暉的臉上再也掛不住了,但是覺得結果已經達到,也就無話可說。他說了聲:“謝謝肖總,謝謝肖總。您忙著,我們走了。”


    肖錦漢說:“別急呀,我還有話說。你姐夫來找過我,給他兒子安排工作。你讓他來,我看看再說。”然後,他起身把手裏玩著的那個小盒子遞給馮旭暉,說:“這個bb機,送給你。”


    bb機?馮旭暉看到曹向榮、謝春鵬佩戴了,別在褲腰上,一根不鏽鋼鏈子掛著,像是久遠的懷表一樣珍稀。馮旭暉萬萬沒想到,這麽稀缺的物件會這麽輕易地別在自己腰上。看剛剛肖錦漢冷漠的表情,以為肖錦漢對自己失望了。


    “送給你的,以後要多加聯係。”馮旭暉受寵若驚般睜大眼睛,雙手捧著寶貝,不知如何是好,接受這麽貴重的禮物,他沒有心理準備;退迴去,顯然也不合適。他的手,就小心翼翼地接受了。


    迴到鐵運中心大院,馮旭暉沒想到,會在鐵運中心辦公樓碰到《鼎鋼報》趙社長和丁劍其。新來的黨委書記崔國光送趙社長、丁劍其出門,在走廊裏握著手,意猶未盡地邊握手邊搖著手。見馮旭暉過來,麵向馮旭暉的崔國光書記笑著說:“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趙社長迴頭,看見了馮旭暉。“趙社長來了,我剛剛去了報社送稿。”趙社長打著哈哈說:“小馮的稿子是免檢產品呀,我作為社長,要感謝你們這些衣食父母呀,否則我的報社要關門了。”趙社長說完,就把手伸給馮旭暉。馮旭暉趕緊跨上一步,雙手握住。丁劍其則對馮旭暉擠眉弄眼,然後笑了。


    送走趙社長,馮旭暉跟著崔國光書記進了辦公室。馮旭暉匯報說,這次的安全工作專題報道《他信“菩薩”更念“經”》,估計是一等獎。崔國光書記指了指木沙發,讓馮旭暉坐下。他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笑容,說:“你這篇稿子的確不錯,把職工比喻成‘菩薩’,把安全工作比喻成‘念經’,很形象,很生動。”


    馮旭暉靦腆地笑道:“書記過獎,這是您在安全工作會上提到的,安全工作是鐵運中心的第一位的工作,一定要像念經一樣,每天講,每天抓。我感悟到了,然後提煉出來的。”


    崔國光書記端著保溫杯吹著熱氣,準備喝茶,聽到馮旭暉的話,就停住了吹氣,側臉看了他一眼,然後,把保溫杯輕放辦公桌上,哈哈大笑起來,說:“也難怪你這麽搶手,果然是一棵好苗子。”


    馮旭暉聽出了崔國光書記的誇獎,就順著話說:“也就會寫點文章,沒人要。今年我們中心的通信報道總量應該跟燒結廠伯仲之間了。”對於崔書記“搶手”一詞,馮旭暉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沒有去點破。


    “剛才,我跟趙社長還說起你。”


    “嘿嘿,說我什麽?”馮旭暉的臉上充滿笑意。


    “看來,鐵運中心是留不住你了。”


    馮旭暉以為崔書記答應報社趙社長,放他去鼎鋼報社當記者了,臉上的笑意克製不住了,期待著崔書記的下文。崔書記從說:“劉克文主任看上你了,到總公司黨政辦當秘書。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你,好好幹!”


    馮旭暉的眼睛有些不對勁,感覺有些激動。他努力控製了情緒,什麽都沒說。崔國光書記拍了拍馮旭暉的肩膀,說:“總公司黨政辦秘書,是一個特別鍛煉人的地方,而且,是科級架子。原來肖錦漢沒放你到報社,是因為去當記者,普通幹部。留在鐵運中心,至少可以當個科級幹部的。”


    這時的馮旭暉,終於沒能忍住眼淚,居然喜極而泣了。崔國光愣了一下,不解地問:“怎麽啦?不喜歡去?”


    馮旭暉覺得自己沒出息,眼窩子太淺。他顧不得個人形象,淚眼模糊地笑著說:“我服從組織的安排。”


    “我說呢,別人鑽山打洞要去的好地方,你小子怎麽會不願意哩。”


    馮旭暉不知說什麽好了,想說感恩之類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又被自己堵了迴去。


    他感覺自己是矛盾的,一個毫無背景的中技生,在兩萬人的大廠,能夠在七年的時間,一步步走到如今,成了準科級幹部了。過去,自己總是與韓嘯波一起跟領導作對,沒想到,時間改造了自己,讓自己成為了一個小小的領導。


    在鐵路上勞作的時候,羨慕班上一天到晚抄寫記錄本的工會組長,為的是可以躲避繁重的鐵路工作業。而當自己取代了那個工會組長,一筆好字讓廖顯祖書記看中,又把團刊《天梯》的刻印壓在他的身上,團刊《天梯》的成功,讓自己簡直是風光無限。繼而,當了團支部書記、工務段工會主席。直到鐵運中心黨委辦主任肖錦漢找到自己,要招聘宣傳幹事,讓他好好準備。


    進廠七年,他實際上在班組勞作也就兩年,後來就被借調到工段從事寫寫畫畫的工作,兼著工段黨支部方針目標考核的通信報道任務。這些年,完成了電大學業,加入了黨組織。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一步步實現了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他深深地感恩工廠站工區的黃滿誌,關照他抄寫記錄本;還有工務段黨支部書記廖顯祖,給他壓擔子,培養他入黨;鐵運中心黨委書記肖錦漢,量身定做招聘他到了黨辦從事宣傳工作……


    馮旭暉調總公司黨政辦的消息,像是在中心調度室的擴音器裏喊過一樣,一天之內,辦公樓大院,他曾經工作過的工段,遇到的人,都會給他以笑臉。但是,那些笑臉是不一樣的,他能夠讀懂,誰的笑臉是真誠而友善的,誰的是羨慕而無奈的。不管怎樣,他都會迴以善意的笑臉。


    給馮旭暉開歡送會的那天,外麵天氣很冷,室內氣氛很熱。鐵運中心黨辦六個人,加上行政辦、工會幾個人,十多個人圍了會議桌一圈,還不時有路過的人進來抓一把瓜子、拿一個水果什麽的。蘇雲裳主持會議,黨委書記戴德祥也在場。一個普通宣傳幹事的歡送會,規格算是不同尋常了。大家發言都一本正經,左一個馮旭暉同誌如何,右一個馮旭暉同誌怎樣,曆數馮旭暉三年宣傳幹事的成績。馮旭暉也認真地聽著,不時朝著發言的人打著拱手。由於過於嚴肅,馮旭暉覺得,如果不及時打拱手,有點像低沉的永別儀式了。


    好在工會女工委員琳姐進來,爽朗的笑聲瞬間傳染了與會的人。“我弟弟榮調總公司黨政辦,好事呀。這個小夥子有內才呐,就是鍛煉不夠,出不得眾。記得他第一次參加我的女工計劃生育演講,文采很不錯,可是,遇到台下有人笑話他,議論他女朋友都沒有,懂什麽計劃生育時,他鬧一個大紅臉,演講詞全忘了。”


    “琳姐說的有道理。馮旭暉在基層當工會主席的時候,參加一個職工的歡送會,硬是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隻說了一句‘祝你到了新的工作崗位那個。’那個職工較真,問馮旭暉‘那個是哪個?’”蘇雲裳也接了腔,調侃馮旭暉。


    馮旭暉隨著發言人的故事,自然想起了當時的囧境,又一次打起了拱手。


    這兩個女人一說話,會議室的氛圍發生了180度的轉向,少了些官方氣息,多了些民間味道。


    在考高中文憑時進行軍事部署的武裝幹事,笑出兩顆兔子呀,壓了壓頭上的軍帽,一本正經地說:“那一年,我們那高中文憑,馮旭暉同誌還給了我支援。是個好伢子。馮旭暉要上升,要榮調,這是遲早的事。我們鐵運中心的廟不夠大,裝不下這尊大佛。要是工務段不留他兩年,隻怕還會更快。”


    大學生小梁說:“旭哥哥就是我學習和趕超的目標,我們兩個在一個辦公室辦公,倒是很和諧。我會想念你的。”


    琳姐說:“最為遺憾的是,我們這裏沒有一個人家的女孩子能夠留住他。說不準,馮旭暉當大官了,某些人腸子都要悔青嘍。”


    這句話,讓馮旭暉臉紅了。他的眼睛餘光掃了角落裏吃著瓜子的廖書記,廖書記卻在跟身邊的司機不知說什麽話題,笑得前俯後仰。


    這種歡送會,真的是一片歡笑。對馮旭暉本人而言,鐵運中心輸送了人才到總公司。散會後,安排在院子大門樓處照相合影,留下幾個小年輕給馮旭暉搬辦公桌椅。大合影照完,黨辦六個人一起來了個小合影,然後以馮旭暉為主題,被各種名義組合成“兄弟幫”“姐們幫”“兩辦夥伴”“知識分子樓室友”合影。


    馮旭暉的一張辦公桌椅、一個資料櫃、兩麻袋書籍資料都從二樓搬到了樓下的皮卡車上。他自己把照相機、重要資料做了交接,拿安全帽、工作皮鞋,來到車上。


    “馮旭暉,常迴來看看呀。”二樓窗戶裏伸出來的麵孔,揮舞著雙手,對著樓下喊著。“嗯。”“會的。”馮旭暉抽出手,轉身上車。


    皮卡車發動了,慢慢地駛出鐵運中心大院。馮旭暉迴頭看了一眼,大院門樓上那個碩大的鐵路徽,金光閃閃。二層的辦公樓掩映在高大的綠樹之中,顯得很是清幽。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當汽車載著馮旭暉,駛出朝夕相處三個年頭的辦公大院時,他心裏突然冒出來的卻是徐誌摩的《再別康橋》。


    那象征著鐵道的路徽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了。不知為何,馮旭暉忽然想起小時候逃學跑十來裏路去看新修的鐵路和火車,並夢想著長大了當一名火車司機的情景。還記得,那時正播放一部朝鮮戰鬥影片《火車司機的兒子》,火車那龐大而威風的形象長久的占據著夢鄉,於是更堅定了當火車司機的信念。然而人的理想與現實似乎總要鬧那麽點“別扭”,待他學習機車專業知識,畢業後卻沒有去機務段開火車,而是分配到了工務段修鐵路。馮旭暉當時有點遺憾,但是,很快就欣然接受了。不管怎麽說,離開了那個讓他壓抑窒息的地方。


    馮旭暉是個人才,為人老實,工作踏實,說話誠實。蘇雲裳帶頭講話,習慣性地用了三個“實”字,來概括馮旭暉的特點。然後展開,用事例做論據來闡明“實”在何處。聽起來雖然很客套、禮節性,但是卻很符合此時官方的身份與場麵。


    接連的幾日,老少朋友們贈馮旭暉以話、以花、以文、以歌。話是知心話,充滿留戀和勉勵;花是水仙花,以物托誌,寄托了一位長者某種厚望;文是抒情文,詩是讚美詩;歌是那首《永遠是朋友》。


    汽車停了,我新的工作崗位到了。藍色皮卡車到總公司辦公樓,幾個人小心地搬著辦公桌椅。馮旭暉的新老領導在寒暄,劉主任玩笑著說,這是你們鐵運中心嫁來的女呀。一句話,讓馮旭暉猛然想起近些日子,魂不守舍慌慌然的感覺,原本就是女兒出嫁般的滋味。嗬嗬,馮旭暉居然被“嫁”了一迴。


    到了總公司黨政辦,幾個人擠在一間辦公室裏。話裏話外在說,通訊報道隻能算是小兒科,幾百字的事兒。總公司黨政辦這些大神一樣存在的秘書,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他們看馮旭暉,客氣話都沒有,反而是丟過來幾句輕蔑的議論。這讓馮旭暉心裏發涼。


    劉主任在會上說了,讓馮旭暉多看“鼎鋼黨委信息”之類的資料,盡快熟悉情況。先幫著收集信息,看看《秘書工作》,還有近幾年來的工作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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