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才有氣,把氣撒在馮旭暉身上。“你們這些書呆子,沒有用,沒有一個有用。百無一用是書生,你們應該算不得書生,半吊子水。”


    看著“獨好大酒店”裏吵吵鬧鬧的人聲,馮旭暉知道師父有氣,酒後發作一下,也就懶得較真。看著老鄉們的孩子頂職進廠的歡笑,趙秀才肯定鬱悶。對於趙小奇頂職落空的事,馮旭暉的確沒有出什麽主意,的確有些愧意。一段時間,夏菊英也沒有好臉色,動不動就指桑罵槐地罵他“老東西”,是不是把指標留給外麵的“野種”。


    馮旭暉就想,如果自己的母親健在,會不會在小曼姐頂替父親稅務局工作之時,罵父親這些難聽的話呢?一定會的。在馮旭暉的記憶裏,父親母親的吵架是家常便飯。印象中,父親每次迴家探親的假期都沒有休完,就在打罵聲中返程了。


    小曼姐當然不會是父親的“野種”。小曼姐的個頭高,塊頭大,一看就是徐叔叔的種。當然,父母吵架的時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沒有責怪父親“偷人”一類的話語。


    沒有母親的孩子,也就沒有多少頭腦。從這次退休頂職政策看,每一個家庭對這個人生大事都很看重。馮旭暉沒有生活閱曆,並不懂得擇業對自己一生的重大影響,輕而易舉就把稅務局的名額讓了出去。


    怪不得別人總是說,馮旭暉是個不想事的人,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謝春鵬說這話時,會把韓嘯波拉到馮旭暉身邊,對韓嘯波說:“嘯哥,你就頂著吧。”


    韓嘯波往往不置可否地說:“那是當然。”


    “依我看,你們這批技校生,唯有曹向榮還有半點用。不管怎麽說,把那個畜生擠出了工務段。”趙秀才的話裏,是對袁新輝的憤懣。袁新輝利用保衛科的職務之便,用“枕木事件”把曹向榮拉下馬,又用“廢鋼鐵事件”打擊了章建雲、馮旭暉的師父趙德惠。趙秀才這番話,有撥雲見日的穿透感。


    與其說,趙秀才是向馮旭暉撒氣,不如說是對袁新輝撒氣。趙秀才甚至放狠話說:“你們這兩個書呆子,搞不贏一個袁大頭,就不要喊我做師父。你們一個是報社副社長,一個馬上電大畢業,也會要當幹部,科級幹部……”


    在馮旭暉眼裏,這一切都沒那麽不堪。雖然袁新輝可惡,但是如果自己不犯錯,人家不可能陷害吧。關鍵是自己出了問題,怪不得別人。


    而且,就像他在團刊《天梯》上刊登的文章一樣,他主張“順其自然自然順”。自己寫的文章,根本不需要刻意背誦,隨便就從腦海裏湧現出來:


    人生旅途,漫長艱險,該如何度過?雖然我還不到“不惑”或“知天命”的年紀,但二十多個年輪,卻也使我悟出了一條生命的道理:順其自然自然順。


    世界上每個人都想得到鮮花,而鮮花卻不可能屬於每一個人,這就是生活。當生活中遇到不幸和挫折時,有人抱怨世道的不公,抱怨生活的偏心,由此引起情緒的壓抑和行為的失常,將一切不順心的事情歸因於他人,最終常常喪失信心,淡漠人生,無所作為。這個時候,我們應該讀讀“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典故。要知道,生活的公正就在於,失去的同時也孕育著得到;而得到的同時也孕育著失去,這是自然不過的,所以也就大可不必怨天尤人,空自歎息了,順其自然好了。


    順其自然是為求一種心理平衡,心靜氣順時,才能冷靜地對待路的坎坷、海的風波。上海不是有人因“炒股”失利而自殺嗎?不是有少年因成績不好而被父母“瘋”打而亡嗎?所以,順其自然就要求我們不要把事情想得過於完美,也不要對自己或對別人有過高的奢望,要知道,奢望與失望成正比。應該現實一點,自然一點。


    當然,順其自然並非一味聽天由命,逆來非受,而是要求我們尊重客觀規律,正確的認識自己,把握自己。認定的目標,隻要有一線希望,就應奮鬥不止。但對於無可挽迴的事,就要順其自然,不要強求不可能的結果。


    看著這文章,趙秀才搖搖頭,望著馮旭暉的背影,顯得很失望。這次,趙秀才也說起了那篇“順其自然”的文章。“阿旭呀,你小小年紀卻很世故呀,缺少了年輕人的莽撞,過於冷靜。四平八穩的,哪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


    盡管馮旭暉覺得師父是恨鐵不成鋼,說了些激人的話,他卻沒有反駁,再者,似乎是這麽迴事。無論遇到什麽大不了的事,他都不會亂了方陣,而是調集所有的感覺器官,瞬間分析判斷,或者“靜觀其變”“以靜製動”,在變化之中尋求突破。


    趙秀才又說:“你們剛剛進廠時候的‘海選’,如果按照你的觀點,順其自然是個什麽樣的‘自然’?一個是剛剛進廠,沒有資格競選;二個,你們太嫩,沒有工作經驗,也缺乏群眾基礎,即使參加競選,也根本沒有勝算。既然這樣,還參加個屁呀。是不是這樣想的?”


    馮旭暉我可辯駁地笑了一笑。他知道趙秀才接下來的話題,肯定會轉到曹向榮身上。曹向榮就沒有“順其自然”,而是打破大家都有的思維定式,跳將起來,反而給人“耳目一新”的奇異感受。這樣的做法,在很多人眼裏隻是“愛出風頭”。但是,趙秀才卻不這麽看,所以他給曹向榮的結論就是對鄧子聰說的“別看曹向榮暫時倒了,但是他還是會跳起來的,你永遠是一個鐵路工,而他很可能哪天再次來當你的領導。”


    雖然馮旭暉當時並不服氣,覺得師父是說酒話。但是旁邊的章建雲卻一個勁地點頭,讓馮旭暉不得不思考。


    趙秀才在沒喝酒的時候,對馮旭暉說:“馬上要電大畢業了,很多人開始燒香拜佛了,你不要傻乎乎的等著什麽‘順其自然’‘水到渠成’,要去爭取。”


    馮旭暉好像一萬個不情願,對趙秀才說:“盧技術員在辦公室經常跟我說起你,說你就是喜歡跟領導唱對台戲,要不然,當個工會主席還不是隨隨便便。既然你都不願意去領導那裏燒香拜佛,我是你徒弟,怎麽會去燒香拜佛呢?我連佛在哪都搞不清。”


    “我那是教訓,是反麵教材,你不要學。這一點,你要學曹向榮。唉,要是你跟曹向榮合成一個人,那就完美了。”


    “說我壞話了?”曹向榮耳朵尖,湊過來了。


    趙秀才不慌不忙地吸著水煙,眯起眼睛看了看曹向榮,然後確定地說:“誇你哩!”


    等曹向榮去跟別的客人套近乎,趙秀才對馮旭暉說:“他也是有靠山的,有靠山就有門路,有高人指路。”


    馮旭暉開玩笑說:“您是我的師父,您不就是我的指路人嗎?”


    “嗬嗬,莫造孽嘍。如果你聽我的,就多跟廖書記、肖錦漢主任接觸,有事沒事去匯報工作。我看他們兩個是很欣賞你的。”


    “有事可以匯報,沒事匯報什麽?”


    趙秀才用手指點擊馮旭暉的腦袋說:“你這個腦瓜,怎麽這麽不開竅!不是讓你學曹向榮嗎?你沒看見,你辛辛苦苦編稿、刻印出來的團刊《天梯》,怎麽產生影響的?”


    “怎麽產生的?不就是新鮮事物嘛。”


    “是曹向榮一個一個送出來的影響哩。蔣溪沛那裏送,何啟成那裏送,總廠團委那裏也送。你隻會埋頭拉車,卻不會抬頭看路。你幕後老老實實地敲鑼打鼓,前台唱戲的卻讓給了別人。”


    “現在不叫‘總廠’了,叫‘公司’。”


    “公司?百貨公司,副食品公司,感覺是在做買賣。總廠與公司是什麽區別,莫非因為建廠30年,就要變一下說法,還是公司比總廠要大,還是光圖好聽?”


    這個問題,馮旭暉一時也說不清,好像是工廠隻是負責生產,不負責賣。他忽然想起應該把蔡大個叫了過來,他是學法律專業的。蔡大個解釋,工廠就是製造廠,是一類用以生產貨物的大型工業建築物。公司是依照公司法在中國境內設立的是以營利為目的的企業法人,有獨立的法人財產,能夠獨立的享有民事權利和承擔民事義務。而工廠不一定是法人。


    馮旭暉問:“這是不是意味著,企業告別計劃經濟,自己找市場,自己養活自己?”


    “有這層意思。”


    趙秀才問:“法人,是什麽人?”


    蔡大個像女孩一樣掩嘴而笑,他想了想怎麽解釋“法人”,繼而說:“法人不是個體的人,是一個組織,法律上人格化了的、依法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並獨立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義務的社會組織。”


    趙秀才自嘲道:“總之,法人不是人。”


    突然,大廳角上說話的聲音蓋過了趙秀才說話的聲音。袁新輝在借酒發瘋,說“獨好大酒店”偷水偷電,賺的錢是公家的錢。那天,廖書記也喝高了,跟袁新輝吵了起來。一向溫和的廖書記,幾乎沒有跟人紅過臉,看起來,他是真的氣憤了。袁新輝一直是他的手下,他習慣於對“小袁”發號施令。


    廖書記眼睛瞪得老大,口水都要噴出來似的。他對袁新輝大聲斥責道:“你好歹也是工務段出來的,不說讓你關照,你也不能專門盯著工務段搞呀!廠裏的水電跑冒滴漏還少呀,這點小事也當成事了。”


    袁新輝知道,廖書記的老婆毛姨也在“獨好大酒店”,在借題發揮,就不再說什麽,對老領導還是保留著敬畏之心,解說道:“廖書記,哪有盯著搞?三年多了,才搞了兩件事,不算多吧。”


    廖書記走過去,拍著對方的肩膀說:“你還要迴工務段嗎?你迴鍛工班打製菜刀,帶孩子洗澡,不也是見不得光的,小院裏誰也沒有捅上去。是吧?”


    蔡大個賣弄地說:“廖書記,袁新輝隻是違規,批評或者罰款即可;他抓的那些事,屬於違法,事情大了。不可同日而語。”


    趙秀才聞聲過來,對蔡大個說:“你就是個書呆子。”


    蔡大個沒好氣地說:“該怎麽說你呀,趙秀才,我早就提醒你了,廠內的東西不要去拿,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嘛,微不足道。你偏不信,說這麽多年了,都沒出事。”


    “咣當”一聲,趙秀才把桌上的一隻碗,順手扒拉一下,那碗順勢掉落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大廳裏嘈雜的說話聲頓時戛然而止,看著趙秀才。趙秀才指著袁新輝說:“還不是拜這個人所賜!呸!”一口唾沫隨即飛向袁新輝的臉上。


    袁新輝擦了一把臉,惡狠狠地說:“好你個老猴子,看老子怎麽收拾你。你信不信,你在工廠站快活林的房子,也要拆了你的!”


    趙秀才哈哈一笑說:“那我就等著你。你就是個陰險的人。好意思抓別人偷東西,你自己沒偷?”


    “我偷什麽了?不要血口噴人,拿出證據。”


    “你沒偷東西,專門偷人!”


    “捉賊捉贓,捉奸捉雙,你不要胡說八道!”


    趙秀才正在興頭上,想要說破袁新輝,曹向榮聞聲而來,把兩個人勸開。肖錦漢從雅座包間出來,看到這一幕,對蔡大個說:“小蔡,聽說你幫著鄰居打了個官司,贏了。不錯不錯,眼下總廠,不總公司要開展普法教育,你畢業了就到保衛科來,主抓這方麵的工作。我們的法盲太多了。”


    蔡大個看著袁新輝,喃喃地說:“隻怕是袁科長不答應哦。”


    趙秀才滿口噴著酒氣說:“他袁大頭有什麽資格不答應?他還每當科長哩,他要當科長,我們還不答應哩。”


    蔡大個就笑道:“老猴子你喝多了,保衛科長不是工務段的工會主席,不要選,行政任命既可以了。你不答應也要答應。”


    “哼!你等著瞧吧……”趙秀才一臉不屑地走開了,廖書記說,他喝了酒就像年輕時候一樣了,牛氣衝天,不過,酒醒了會從天上掉下來的。


    等袁新輝走遠,陽胡子走過來譏諷地問:“咦,他怎麽來了?臉皮真厚。”


    曹向榮說:“他還是大度呀,擔心我的生意不好唄。”陽胡子冷笑一聲,這生意還要怎麽好,相比之下,對麵的“鋼都”倒是門可羅雀了。陽胡子說:“要比臉皮厚度,你跟袁新輝不分上下。你們班隻有馮旭暉才是要臉麵的。”


    說起馮旭暉,曹向榮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開始搜尋馮旭暉的身影。“阿旭,過來。”曹向榮把馮旭暉帶到一個雅間,裏麵的幾個人,其中一個是總公司團委組宣部長林楠,馮旭暉認識,他到工務段團支部讀書活動室視察過的。


    “這就是馮旭暉。”曹向榮介紹。


    “我們認識,是他刻印的團刊《天梯》嘛。”


    接著,林楠很是熱情地給身邊一個官樣十足的男人介紹說:“熊書記,這是馮旭暉,你評價很高的團刊《天梯》的負責人,編稿,寫稿,刻印都是他。這次,我們向團市委推薦的10個一類團支部之一。”


    “鐵運中心工務段團支部,不是之一,是排名第一。”熊書記微微一笑說。


    “對,排在第一名。”


    “你們鼎鋼團係統,出了幾個幹部了。”隨即,他們羅列了幾個馮旭暉陌生的名字,誰誰從鼎鋼團委書記任上到了某地市級政府當副市長,某某出任團省委一把手。以此證明團係統出幹部,好像在炫耀團係統的光榮。


    “小馮,哪所大學畢業的呀。”一句話,讓馮旭暉腦袋有點大,電大才畢業呢。


    見馮旭暉遲疑,曹向榮搶先迴答:“哦,熊書記,他跟我都是技校的同學,火車司機班的。”


    熊書記不露聲色地點點頭,站起來伸出了寬大的手掌笑道。“你好呀年輕人,好好幹呀!”


    馮旭暉把雙手齊齊地伸過去,對方握住後又問:“團刊《天梯》辦了多久了?”“報告熊書記,三年,第一年是季刊,第二年開始雙月刊,出了十多期了。”說起《天梯》,馮旭暉不再緊張,如數家珍。熊書記頻頻點頭說:“我看過幾期,你的仿宋字很漂亮。文章也寫得好。要堅持辦下去。”


    曹向榮從腋下的皮包裏掏出紙筆,對熊書記說:“書記,給我們團刊《天梯》題詞鼓勵一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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