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著的丁劍其,最近好像有了大把的時間來教馮旭暉寫字。當然,是寫大幅的排筆字,在大會議室寫,寫好一張就叫馮旭暉擺開晾幹。馮旭暉俯首帖耳地看丁劍其的眼色行事。丁劍其見人多,動作幅度更加誇張,如果蘇雲裳過來,則更加來神。


    丁劍其有時候邀請蘇書記來潤筆,蘇雲裳偶爾會興致勃勃寫幾張。


    從2704電話號碼公布之後,蘇雲裳的接待任務更重了。全廠二十多個分廠團委,都在辦各自的團刊,什麽《鋼花》《鐵流》《星火》,如雨後春筍般從十裏鋼城破土而出。後來,不勝其煩的蘇雲裳,把所有打給“2704”的電話,全部讓馮旭暉接聽,解答團刊的事宜也一股腦往馮旭暉那裏推。馮旭暉接聽電話之後,內容也集中在刻印鋼板和版麵布局等“技術”問題層麵,逐漸這種電話就少了。


    一天,韓嘯波問馮旭暉,丁劍其是不是經常到段裏小院去找蘇雲裳。馮旭暉當然明白,丁劍其不是對自己突然有了大把的時間教他寫字,而是對蘇雲裳。但是,馮旭暉也存了一點點私心,沒有把這一情況告知韓嘯波,裝著迷糊。馮旭暉解釋說,丁劍其是廖書記安排帶馮旭暉寫排筆字的。而韓嘯波卻露出了不易察覺的輕蔑一笑,笑得馮旭暉為丁劍其擔著心,也為自己與韓嘯波的友誼擔心。


    “十一”快到了,丁劍其讓馮旭暉在馬路邊鐵質的大橫幅上展露身手。一桶水,一個拖把,馮旭暉把之前的橫幅標語擦洗幹淨,然後計算字數,用粉筆均勻著打格子。“顏料太稀了,這不是紙,也不是平攤在地上。否則會流眼淚,會讓你哭的。”丁劍其不乏幽默。


    “你講對了,有你哭的時候。”有人重複著丁劍其的話,迴頭一看,是一個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的“青年滿哥”,看樣子不好惹。


    丁劍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馮旭暉。


    馮旭暉問:“嘯哥、阿聰,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鄧子聰說:“剛剛路過,嘯哥去看我未來的嫂子馮程程。”


    馮旭暉說:“馮程程?哦,你是說蘇雲裳呀,在辦公室哩,你們去吧。”


    等韓嘯波離開,丁劍其問:“這個嘯哥,好大的派頭呀,他是找蘇雲裳的?”


    “是呀,他每天下班都會約她壓馬路、看電影呢。”


    “剛剛說什麽?馮程程是怎麽迴事?”丁劍其問。


    “你沒覺得嘯哥,很像許文強嗎?”馮旭暉反問。


    “嗯,是像……許文強,馮程程。哦,我明白了。怪不得惡狠狠的說,有我哭的時候……”丁劍其如夢初醒。又疑惑地說:“這個嘯哥看起來流裏流氣的,蘇雲裳怎麽會……”


    話音未落,蘇雲裳、嘯哥騎著單車從小院往外走。在小院門口,嘯哥特意把單車龍頭輕巧地一拎,單車從路上越到人行道上,停下,拍著馮旭暉的肩膀說:“阿旭,好好跟你這個師傅學習,今兒個,為兄不陪你了,要陪你嫂子呢。”說完,單車雜耍一般到了路上。


    丁劍其很是複雜地看著他們兩個的背影,半天沒有迴過神來。


    “十一”紀念大會前夕,馮旭暉到斜對麵燒結廠辦公樓找丁劍其。丁劍其正在辦公室地上寫會標,讓馮旭暉把寫好的小心拿到走廊去風幹。


    寫完之後,馮旭暉讓丁劍其去段裏,丁劍其說:“不去,沒看我正忙嗎?”或許覺得態度生硬了,補充說:“我還要去下麵車間檢查工作。你去寫吧,照著我上次教你的那樣寫,醜媳婦總要見家婆的。”說完,風風火火出門了。


    馮旭暉望著丁劍其的背影,知道這個“師傅”已經帶他到頭了,不免長歎一聲。事實再次證明,丁劍其並非熱心帶他,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蘇雲裳也。


    中午在趙秀才的血鴨店吃飯,馮旭暉跟韓嘯波說了丁劍其,請都請不來了,兩個人會心一笑。趙秀才在一旁聽出了端倪,對他們說:“你們幾個搞惡作劇,結果害了馮旭暉,知道嗎?”


    韓嘯波問:“此話怎講?”


    趙秀才說:“這是明擺著的,得罪丁劍其這個師傅了。”


    韓嘯波說:“那廝算個鳥,他怎麽能跟我們的趙秀才相比。阿旭,你就死貼著趙秀才,準沒錯!”


    這時,夏菊英在外麵喊著趙秀才,來客了。


    巧的是,趙秀才一出門,陽胡子一腳邁了進來。“我感覺有人想我了,哈哈。”


    “趙秀才前腳剛走,你的後腳就到。”馮旭暉說。


    陽胡子一本正經地問,趙秀才哪隻腳是前腳?


    韓嘯波說,按照男左女右的規則應該是左腳。


    馮旭暉覺得這個“前腳後腳”有點意思,就說,陽胡子你也喜歡咬文嚼字了?


    韓嘯波說,跟著譚曉風學的唄。


    馮旭暉起身去廁所的時候,就聽到另外一桌客人在一邊議論,說是在電線廠的宿舍區,發現了一堆枕木,幾天了,沒人來拉。有人報告了派出所,說應該是鼎鋼的枕木。


    開始,馮旭暉沒在意。路邊上一堆枕木,沒什麽稀奇。但是說到派出所查實,就覺得問題嚴重了。他湊過去聽,繼而過問起詳情來。可他們也是道聽途說,說不清楚。


    迴來之後,馮旭暉說起道聽途說的枕木,韓嘯波沒有在意,而趙秀才卻敏感地覺得,這裏有蹊蹺。但是,他隻擔心馮旭暉,就問他知不知情。馮旭暉搖搖頭,趙秀才露出詭秘的笑說:“可能有好戲看了……”


    馮旭暉問:“什麽好戲?”


    趙秀才賣著關子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馮旭暉說:“師父,你好像知道了什麽秘密。”


    趙秀才高深莫測地說:“天機不可泄露,等著瞧吧。”


    第二天上班一陣子了,肖錦漢帶著紀委幹事袁新輝、鐵路派出所的幹警到工務段小院,馮旭暉才敏感地聯想起昨夜同學們議論的枕木來了。廖書記早已經起身,到門口迎接肖主任了。


    “你們看看,這些枕木是不是你們工務段的?”肖錦漢把幾張黑白照片扔在廖書記辦公桌上。


    廖書記拿起照片看,馮旭暉也湊過去。照片上的枕木黑乎乎的,看不出所以然。在他們努力辨認的時候,幹警說話了。“我們已經調查了,這些枕木來自於北門,是你們段裏一位師傅蓋房子剩下的。”


    廖書記說:“我們段裏有人用舊枕木蓋房子,我知道的,一般是在廠區內,出什麽事了?”


    “有什麽手續嗎?”


    “沒有,都是些舊枕木。我們職工自己用,從來不需辦什麽手續的,隻要領導點頭就行。”


    “自己職工用一點,一般情況也不追究,但是,變賣枕木,就不是一個性質了。”


    “變賣?沒有呀!”


    “你不要太官僚了,事實上,那些舊枕木賣給了電線廠的人。由於廠裏沒批準他蓋房,舊枕木一直堆在那裏,派不上用場,妨礙走路、過車,被人舉報了。”


    廖書記看到事態嚴重,讓馮旭暉趕緊把曹向榮、劉學彬、鄧子聰找迴來。曹向榮、劉學彬出門有交待,很快就迴到了段裏。而鄧子聰卻不知去向,馮旭暉給段裏所有的工區、班組打了電話,都沒有看到他。


    段裏的廢舊枕木是由鄧子聰負責迴收,他不迴來,誰也說不清楚。袁新輝對工務段的情況很熟悉,就對廖書記說,把幾個鐵路維修工區的枕木核查一遍,看看是否有丟失。


    後來黃滿誌反饋,工廠站工區小院內的枕木,被偷梁換柱,新枕木蓋住下,有很多舊枕木。袁新輝、廖書記、曹向榮、劉學彬都騎車趕往工廠站工區。黃滿誌說,點了數,有20根新枕木被做了手腳。袁新輝對廖書記說,要盡快對工廠站工區進行調查,看看其他工區的枕木是否有“調包”。


    迴到段機關,廖書記跟曹向榮在隔壁辦公室大聲爭吵起來。隱隱約約,馮旭暉聽到了大致的意思,廖書記強調,工務段職工自用廢舊枕木,段領導集體研究批準,不能擅自批準。關心職工生活,尤其是舊枕木要出廠門的,還要報總廠生產處、保衛處批準的。否則出了事,大家都逃不了幹係。而新枕木,根本不能批給職工,更不能出廠。


    廖書記一副責任在肩的嚴肅,或許覺得這件事是黨支部書記的責任,問:“這批枕木,是你們誰批準的?”


    劉學彬不假思索地迴複:“我沒批。”


    曹向榮的語氣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說:“有一天我可能喝高了,好像記得給鄧子聰批過。事後,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給忘了。”


    “鄧子聰的人呢?關鍵時候,他這個……關鍵時候看不到人,也不跟辦公室請假。”廖書記顯得很生氣。


    很明顯,廖書記聲音大,曹向榮聲音小,小到馮旭暉在隔壁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一向溫和的廖書記,幾乎沒有跟人紅過臉,這次看起來,他是真的氣憤了。


    鄧子聰迴到段機關的時候,顯然是喝酒了。但是,應該沒有醉,看見廖書記、曹向榮時,不住地彎腰致歉。


    曹向榮臉色很不好看,恨鐵不成鋼地對鄧子聰說:“每天都這麽喝,上次你把我喝高了,好像給你批了一些舊枕木,你批給誰了?我都不記得了。”


    鄧子聰低著頭,半晌沒作聲,似乎在努力迴憶這件事。


    廖書記說:“這樣吧,現在是中心紀委在調查,你應該配合袁新輝的調查。我馬上打電話,看看是他到段裏來,還是我們陪你到中心紀委去?”


    “我,我不是。怎麽了?”鄧子聰顯得有點慌亂。


    “書記,鄧子聰這麽大的酒味,這個時候去中心接受調查,隻怕不合適吧。”曹向榮感覺有些隱隱的擔憂。


    廖書記想了想說:“你呀,你怎麽把他弄上來,他這麽愛喝酒,會誤事的。”


    曹向榮說:“我都看見了,馬上退迴到工區去。”


    而鄧子聰卻喃喃地說:“都怪你,阿旭。”


    這時,院子裏有人在大聲質問:“誰是馮旭暉?給老娘出來!”馮旭暉一看,一個時尚的卷發女人,是個陌生人。但是,看她那氣勢洶洶的架勢,在沒有弄清楚對方情況的時候,馮旭暉沒有上前承認自己就是馮旭暉,而是問:“阿姨,你是誰?”。


    “我?你是馮旭暉。”對方一眼就斷定地說。


    “我不認識你呀。”


    “我今天就讓你認識老娘的厲害,馮旭暉,無恥小人!”


    “阿姨,我不認識你,你幹嘛罵我?”


    卷發女人當即啐了馮旭暉一口,而且要衝過去甩馮旭暉耳刮子的架勢,被曹向榮擋了。卷發女人破口大罵,大意是,馮旭暉是個使陰的人,她兒子阿聰剛到工區的時候,不告訴他抄寫安全須知,讓他兒子出洋相,被人喊成了什麽“釘耙”。還說,她兒子跟著嘯哥玩,跟著嘯哥去中心大院鬧事,馮旭暉也吃醋,好像嘯哥是他馮旭暉的保鏢一樣,處處維護他。尤其是鄧子聰調到段裏上班的,馮旭暉眼紅,想把他兒子擠走,使陰招,在領導麵前講她兒子的壞話……


    原來,這是鄧子聰的母親。昨天晚上,鄧子聰的母親揚言要找馮旭暉麻煩,鄧子聰不讓,於是,母子倆在家裏大吵一架。之後,鄧子聰摔門而去,到天亮都沒有迴家。鄧子聰的母親隻好到單位來要人,口口聲聲要找馮旭暉算賬。


    鄧子聰的母親,最終被廖書記勸了迴去。


    小院裏卻並沒有因此安靜下來,人們議論紛紛。鄧子聰母親披露了一個信息,把馮旭暉與鄧子聰的個人恩怨,公開化了。曹向榮當即看著馮旭暉,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似乎在說,原來舊枕木這件事,是有著很深的淵源故事,是馮旭暉刻意耽誤鄧子聰的前途。這個馮旭暉,表麵老實,其實骨子裏卻是一肚子壞水。


    鄧子聰在曹向榮辦公室已經發出誇張的唿嚕聲,表示他對外麵院子裏發生的一切,一概不知。


    有人看到,對麵電務段班組的小何姑娘,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有人分析,小何估計看到未來的“婆婆”的這副德行,臉麵無光不說,今後真的做了婆媳,擔心玩不過這個“惡婆婆”了。


    不爽的人,最應該數馮旭暉了,沒來由被人罵了一頓“無恥小人”。估計,很快整個工務段就會有了新的談資,那就是,馮旭暉精於算計,想方設法排擠鄧子聰,占了鄧子聰進機關的指標。陽胡子自然會不懷好意地笑話鄧子聰“最大的釘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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