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活動,總有一種特別的力量,不但不會累人,而且還使人更加尿漲漲的,顯得有用不完的勁。


    不管怎樣,來參加大合唱的男男女女,都是單位裏出眾的外表,或者嗓子條件特別好,至少不會丟單位的臉麵。


    對陽胡子來說,可以在休息時間跟譚小風說一會話,他們會離開文藝室的燈光照射範圍,到更遠一點的地方,食堂堆煤炭與放雜物的院子,在僻靜的烏黑的地方,做些避人的事情。


    每次從黑暗的角落走出來,兩個人的神情都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各自找著熟悉的人說話。


    如果陽胡子同宿舍的人倒班去了,他會領著譚曉風去他的單身宿舍,哪怕是休息一陣子。


    機務段的人比較少,除了謝春鵬是樂隊的中音號,必須要參加,其他同學都沒有參加。謝春鵬的中音號吹得不錯,肖錦漢點名讓他參加。他屁顛屁顛兒的來了,還帶了成月姑娘來了。


    成月基本上在看他們訓練。看樣子,謝春鵬與成月是對上眼了,也算是上次組織踏春促成的一對了。這令很多熟悉謝春鵬的人都想不到,都以為鄧子聰這樣的,會主動跟女孩子搭訕的,可能會有戲。謝春鵬這樣,基本上見了女孩子會臉紅的,基本上是鍛煉膽量的。結果卻是大出所料,謝春鵬倒是帶迴來一個妹子,而且還是團支部書記。用馮旭暉文縐縐的話說,就是“大跌眼鏡”。


    有人開玩笑說,謝春鵬就是一個悶騷型的,表麵上啥都怕,實際上是“老實人做紮實事”。這時候,馮旭暉往往會被連帶著進了話題,“跟阿旭一個樣”。


    馮旭暉委屈地說:“我可沒有紗妹子喜歡,也沒有帶迴來一個,怎麽就扯上我了?”


    當然,鄧子聰也會被連帶,“沒想到,鄧子聰油嘴滑舌的,反而沒有戲。”


    蘇雲裳在休息時間裏,一般是與秦簡遠說話,他們的說話,基本上就在文藝室裏或文藝室門口。有一次,秦簡遠帶了一本雜誌,兩個人對著雜誌研究了半天。


    事實上,這不是一本正版的雜誌,而是一本自辦的團刊。有雜誌大小的一本,封麵也像一本正版的雜誌,拿到手上才發現,是手工刻印本,字體的顏色是藍色的,字體是行書吧。


    這是秦簡遠大學同學給他的,是團委組織下的刊物。也就是在這個團刊的啟發下,蘇雲裳萌發了辦團刊的想法。


    但是,韓嘯波卻看不下去。他摟著馮旭暉的肩膀,慢慢靠近蘇雲裳,出其不意搶了那本雜誌模樣的東西,是一本手工刻印的雜誌。


    “韓嘯波,你有正經的時候沒?”蘇雲裳顯然不喜歡被人這樣對待,語氣裏帶著氣憤。


    當然,韓嘯波不好怎麽人家,人家是在一起研究團委級別的刊物,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還能說什麽。他覺得這個秦簡遠,就是一個情敵,但這個情敵隻能是一個假想的情敵,因為,蘇雲裳從來就沒有當他是戀愛的對象。


    為了顯得他們是光明正大,他們沒有理睬韓嘯波的幹擾,繼續言歸正傳地說著話,根本不當韓嘯波的存在。馮旭暉似乎被一同忽略了,略顯尷尬,於是很快就跑開了。


    蘇雲裳說出了她的設想,在團支部辦團刊,而且團刊的名字都想好了,叫“天梯”,讓馮旭暉設計封麵,發動同學寫稿,爭取作為“五四青年節”的“獻禮”的禮物。


    蘇雲裳把馮旭暉複又喊過來,說了辦團刊的設想,讓他設計封麵,負責刻印。


    馮旭暉詫異地看著蘇雲裳,覺得這麽高不可攀的雜誌,居然可以團支部自辦?蘇雲裳就把手裏的團刊遞給馮旭暉,讓他覺得並不是那麽遙不可及的事。馮旭暉說,人家是團委主辦,人多,水平高,咱們團支部才二十多個團員青年。蘇雲裳說,她早已考慮了,沒問題。


    馮旭暉見她主意一定,就問:“辦成什麽樣的刊物?像《萌芽》還是《年輕人》。”


    蘇雲裳不假思索地迴答:“像《年輕人》吧,《萌芽》雜誌是純文學的刊物,我們是綜合性的,有文學,也有團支部的工作。”又說:“阿旭你拿個具體的方案吧。”


    蘇雲裳鼓勵似的說:“你上次吟誦的《鋼軌》就不錯,天涯遠,同行而來……”


    馮旭暉臉一紅,說:“不要念了,胡亂說了幾句。”


    “我覺得挺好的呀。一定要發在團刊《天梯》上,真的。”


    “是嗎?”


    “你還要寫一篇主題征文,青春的我們。”


    “嗯。”


    在蘇雲裳麵前,馮旭暉習慣了服從。在技校時,她雅致的穿著,謙和的笑容,總是讓他仰視。直到進廠之後,一身工裝的蘇雲裳,才從“神壇”上走了下來,距離感拉近了許多。尤其是蘇雲裳誇讚他的字他的詩時,馮旭暉慢慢找迴一些自信。


    馮旭暉開始到郵局去買雜誌,看人家是怎麽編排的。他喜歡《萌芽》《北方文學》《奔流》雜誌上的插圖。還有,就是翻閱辦公室裏的《中國婦女》《中國工運》雜誌,主要看插圖,那些線條畫,可以用在團刊上的畫,他都收集了,要麽剪貼在本子上,要麽用透明些的信紙臨摹下來。


    有兩個雜誌的插圖,設想作為《天梯》的封麵,一張是兩個男子漢肩頂肩抬著一個重物的剪影,彎曲的木杠,顯示出勞動強度,蹣跚的步履,很像是鐵路工人抬鋼軌的畫麵,視覺上有一股力量在衝擊。另外一張,則是一個年輕女工的背影,一隻手搭著涼棚遙看遠方的日出,充滿著朝氣,而且,柔美的身姿,讓他看得入迷。


    為了“天梯”這兩個字的設計,馮旭暉找出了在技校當宣傳委員出黑板報時的《美術字基礎》,模仿了其中一種字體變形,這種字,筆畫粗壯,雄渾有力,很顯然,這種字適合力量型的那幅圖畫。


    第二天晚上,馮旭暉再到文藝室大合唱訓練時,心情寫在了臉上。蘇雲裳問:“看樣子,小馮是有什麽心事了?”


    馮旭暉笑著說:“我們團刊的封麵、字體都設計好了,您看看行不?”


    蘇雲裳不敢相信地說:“這麽快?”


    馮旭暉說:“你不是說,五四青年節出刊,不快不行呀。”


    蘇雲裳把譚曉風、王向紅兩個女同學喊過來,看了《天梯》封麵設計。王向紅當即拍手稱快:“我想像的團刊封麵就是這個樣子,尤其是這一張女生的,好喜歡。”


    蘇雲裳說:“譚曉風,你的文章好,寫一篇有分量的。”


    譚曉風對封麵設計看來看去,應該是滿意的,就看著馮旭暉說:


    “有阿旭負責團刊,我一定支持。”


    蘇雲裳說:“你們兩個為主負責,一個負責組稿,一個負責刻印。”


    沒想到,曹向榮這天也來了,幹咳一聲,然後說:“咳,我主動請纓,我出力,印刷歸我,送刊物歸我。”


    看著兩隻手叉腰的曹向榮,蘇雲裳誇張地喊著:“好呀,段長親自印刷,是對團刊最大的支持。不過,段長,你們要準備一篇致辭呀,登在頭條。”


    “好呀,你蘇書記發話了,我豈能不執行。”曹向榮調侃。


    最後,大家商量,把勞動者那一張作為第一期封麵,首期嘛,還是有鐵路工味道的比較好,也有氣勢;女生插圖那張作第二期封麵。曹向榮


    琳姐宣布訓練結束,大家就一窩蜂似的散了。有些人意猶未盡地哼唱著《五月的鮮花》,有人跟著迴味,隨即飄遠。


    馮旭暉在返迴文藝室那樂譜時,看到裏間的休息室,琳姐坐在那裏發呆。他以為她一定是勞累了,就喊了一聲:“琳姐,怎麽還不走?”


    “你先走吧。”琳姐有氣無力地迴複。


    這一陣子,琳姐看上去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原先總是燦爛的臉上也灰暗了許多,馮旭暉最喜歡的盤在腦後的長辮子,也隨意地披在頭上,少了些精細的成分。


    馮旭暉感覺到了異樣,就走進休息室。“琳姐,你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呀,早點迴去休息吧。”


    琳姐沒有做聲,看了馮旭暉一眼。她似乎準備起身,突然間眉頭一皺,輕輕地喊了一聲“哎呀”,複又坐在椅子上。


    “你怎麽了?摔傷了嗎?”馮旭暉關心地問候著。同時,發現琳姐手背上有淤青的色塊,就斷定一定是摔傷了。他試探著問:“能騎單車嗎?要不我送你迴家。”


    “不要……”琳姐的話音,帶著明顯的哽咽。


    馮旭暉很是奇怪,剛剛還精神飽滿地指揮大合唱的琳姐,在人後卻是完全相反的一副樣子,一副羸弱的樣子。馮旭暉感受到了異樣,更不能離開,也不好再問,想起她離開工務段去中心工會那天,她在他麵前流淚的一幕,沒想到今天再次當著他哽咽。


    “阿旭,你要是我親弟弟,該多好!”


    馮旭暉也有一種莫名的情愫,覺得琳姐就像一個關心自己的姐姐一樣親切。他問:“是誰欺負你了?是我師兄嗎?”


    琳姐的淚水像打開了閘門一樣,不可控製似的漫過眼眶往外奔瀉。馮旭暉下意識地上前安撫,就像自己的親姐姐一樣。或者琳姐那句希望他是親弟弟,讓他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情緒平複下來的琳姐,露出衣袖下的手臂,跟手背上的清淤一樣的色塊,在手臂上延伸。


    “為什麽?”


    “因為人情稿,他失去了扶正當社長的機會。”


    5月1日,工務段開慶祝五一勞動節表彰會那天,一本飄散著油墨清香的薄薄的“書”問世了,夾在會議資料一起。表彰會上,工務段黨政工團負責人、機關幹部、班組長、受表彰的標兵、先進工作者等參加。


    這個會上,除了總廠標兵人物黃滿誌光彩奪目之外,這本叫《天梯》的團刊也讓他們的眼睛充滿著好奇。“主編蘇雲裳,副主編、組稿譚曉風,刻印馮旭暉。”“還有發刊詞,廖書記、曹段長的致辭、賀信。挺像迴事哈。”一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聽著大夥的議論,馮旭暉既高興又緊張。應該說,這本團刊還稍顯單薄稚嫩了些,但是像模像樣了。昨天晚上,剛剛印刷裝訂完畢,馮旭暉就急切地捧在手上,激動不已,從封麵到扉頁到目錄到每一篇作品,他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愛不釋手。因為,這畢竟浸染著他太多的心血。


    會後,廖書記、曾向榮分別跟馮旭暉道賀出刊,都說辦得不錯。


    他一次次打開,從頭到尾翻閱著。他已經熟悉到每一頁,每一篇文章。其中,馮旭暉自己的散文詩《枕木》,排在一個顯耀的位置。敝帚自珍,他反複地看著文章的每一個字。


    陽胡子拿著《天梯》,撇著嘴翻看了幾頁,紙張隨著翻頁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馮旭暉感覺到翻動的頻次太快,甚至有些誇張,就看著陽胡子。陽胡子隨即把團刊丟在鐵椅子上,端起從辦公室討來的熱茶,“唿”地吸出了聲響,然後說:“都是唱高調的,又多了一個地方唱。”


    這話,有些刺耳。就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哪裏唱了高調?”


    陽胡子說:“原來在班組記錄本上唱高調,如今在團刊上唱,就說多了個唱高調的地方,而且唱得更開了,說不得嗎?”


    “什麽叫唱高調?”


    “各種會上那些口號,不是唱高調?你這《天梯》上的枕木,黑色,是健的色,是男子漢的色,是美的色!是這樣嗎?非洲黑人,豈不是是最美的色了嗎。哪個妹子喜歡黑人?兄弟們對吧?這不是唱高調嗎?”


    “阿旭那是寫枕木是黑的,你怎麽扯到黑人了?”


    “莫糊弄我哈,我好歹也是初中生,擬人手法還是曉得的,比方說,譚曉風那篇《小草的心》就寫得蠻好。你寫黃滿誌的那篇,什麽《零號首長》,不實在。我們鐵路工,就是把鐵路修好,不出事故。別扯那些虛的,好聽的。工作不是喊口號喊出來的,是幹出來的。”


    一番話,讓馮旭暉反而沒氣了。跟陽胡子說文學,豈不是對牛彈琴。


    鄧子聰從辦公室出來,對陽胡子說:“陽胡子,譚曉風是副主編,你這麽說,就不怕她懲罰你?”


    陽胡子辯解道:“我首先就說了,譚曉風的《小草的心》寫得好。你小子光聽了不好聽的一句,好聽的卻不說。你是當了幾天安全員,就以為自己是幹部了吧?小心老子給你搞個人身事故,揍死你!”嚇得鄧子聰逃也似地跑開了。


    曹向榮也看到了這一幕,說:“你陽胡子呀,就是不愛開會,不愛學文件,一開會、學文件就頭疼。”


    “哎——誰說我不愛學文件?五十四號文件我還是喜歡學的嘛。”


    “你呀,不喜歡文學,小心譚曉風甩了你!”


    “那你放一萬個心,譚曉風已經套牢了,跑不掉了。”


    鄧子聰說:“你看,雖說馮旭暉這小子,很多事我看不慣,但是他的字的確是刻得好呀。‘第一名’是當之無愧呀。”


    陽胡子對“當之無愧”幾個字產生了過敏,自然聯想起袁新輝的“海選”失敗。他覺得鄧子聰是故意這麽說,就出其不意朝鄧子聰追了過去。


    沒追上,陽胡子說:“你們這些‘雞屎蚊子’,就喜歡搞這些文縐縐的,不跟你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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