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子聰被借到了段裏當安全員,這猶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了陣陣漣漪。


    有人暗地裏說,鄧子聰這小子過年走了後門,在廖書記家那個小區碰見他好幾次,手裏都沒空著。語氣裏帶著不屑。有人說,曹向榮想在段裏形成一股新生力量,一個好漢三個幫嘛,肯定會拉同學為他站台,隻有他曹向榮站穩了,同學們才會有更多的機會。


    但是,這個站台的人,原本以為是馮旭暉。如果是馮旭暉借調到段裏,或許是情理之中的事。曹向榮用鄧子聰這步棋,讓所有的人都沒看懂。


    “喂,沒想到哈,鄧四‘釘耙’要翻身了。”接著,陽胡子譏笑馮旭暉是“釘耙”,是工務段最大的“釘耙”,到嘴的肉都被搶走了。


    這話讓馮旭暉很不舒服,趙秀才給馮旭暉打氣說,不要理睬,鄧子聰成不了大器。曹向榮可能是虛晃一槍,接著應該還有什麽手段,等著瞧吧。


    是呀,馮旭暉早晚要調到段裏去,這是很多人的推測。曹向榮是不是故意不按常規出牌?或者,擔心用馮旭暉,反而會引起人們的議論吧。如果像趙秀才分析的那樣,虛晃一槍,這隻是假象?堵了人們的嘴巴?


    馮旭暉說:“其實我並不想去段裏,跟師父在一起上班,練習書法,也挺好,更何況趙芳菲妹妹、小奇弟弟還需要我輔導,在班裏方便,在段裏反而不方便。”


    如果不是陽胡子譏諷他是“釘耙”,讓馮旭暉渾身不自在,他也就不會在意。


    “你還不服氣。這叫一朝君子一朝臣。如今是你的同學當段長,你的另一個同學當安全員。”陽胡子還在扇風。


    “別廝就是個白眼狼!我會找他的!”韓嘯波叼著煙的嘴巴都氣歪。


    “哼,誰是釘耙還不一定呢!”韓嘯波恨恨地說。


    “嘯哥,怎麽說鄧子聰也是你的同學,你的好兄弟,他當安全員,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呀。你倒好,還要質問曹向榮?”陽胡子故意氣惱馮旭暉。


    “陽胡子你不能少說兩句呀。”黃滿誌瞪了陽胡子一眼。


    馮旭暉本不善於或者不屑於耍嘴巴皮,便轉身走開了。聽著陽胡子的風涼話,馮旭暉心裏不是滋味。這樣當眾讓自己下不來台,若是為了韓嘯波或者其他同學,他會毫不客氣地跟他理論一番。但是,這是針對自己的,爭辯顯得心虛,或者嫉妒鄧子聰,或者埋怨曹向榮,怎麽說都覺得理虧似的。


    隻有曹向榮自己知道,馮旭暉過於正直,缺乏鄧子聰的調皮靈活;韓嘯波過於調皮,不及鄧子聰那麽乖順聽話。在曹向榮技校當班長的時候,鄧子聰就跟他走得很近。如今給他一點好處,他一定會唯命是從,為他所用。


    曹向榮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需要一個可靠的人來做,這個人,他選擇了鄧子聰。而且,馬上要操作,才能解決譚曉風“不吃虧”的費用問題。


    譚曉風住進了鼎鋼“三八樓”,離開了那個冰窟一樣的家。這幢樓裏住著的,是鋼鐵廠的單身女人,外地分配來的女大學生,離家很遠的女工。總之,都是單身,一旦結婚,就要搬離此樓。


    三八樓的兩邊,北邊一棟為男生知識分子樓,全是外地分配來鋼鐵廠的大學生;南邊一棟名為建安公司拐角樓,全是單身男職工,有的未婚,有的是已婚的“半邊戶”。這樣的格局,三八樓就成為了一個“u”形磁鐵,把鋼鐵廠的“男鐵粉”,吸引在大樓的南北兩極。


    譚曉風,記得晚上去看電影,我在老地方等你。因為男人不能進入樓內,陽胡子隻能在譚曉風樓下的窗戶口大聲唿喊。平時,每天早晚都見麵,有什麽事隨時跑過去商量。遇到周末,陽胡子就在“三八樓”外麵喊。


    一次,馮旭暉、韓嘯波陪著陽胡子去喊譚曉風看電影。當然,每到夜幕降臨,往往有調皮些的男生在“三八樓”外喊著女生的名字,其實,有些是戀愛關係並不確定,這種愛情策略,實際上是在“造聲勢”,給女生造成“有男朋友”的感覺,別的人就暫時不會給她介紹對象。但是,男生必須不怕被女生圍攻,也不怕被拒絕。說白了,臉皮要厚。這點,馮旭暉似乎難以做到。但是,韓嘯波卻喊了一嗓子“譚曉風”。


    聽到窗外的唿喊,譚曉風打開窗戶看,卻沒有看到陽胡子的身影。等她關上窗不久,又會聽到若隱若現的唿喊,像陽胡子,又不太像。等她再度打開窗戶察看,就聽到一陣嬉笑。


    是有人惡作劇。同房的女伴就笑話譚曉風,千萬不能把名字透露出去,對麵那些單身漢,隻要聽到了,半夜三更都會來叫喊。


    “啊!那怎麽辦?”譚曉風嚇得臉色都變了。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響——一陣悠揚的竹笛從窗外隨著清風吹流淌進來。樓裏的女生會被美妙的音樂吸引,跟著旋律唱著“請你帶上我的心上人,繞過高山一起到海洋……”接著,譚曉風就會悄然出門,奔著笛音而去了。


    沒想到,陽胡子的竹笛吹奏水平也不錯,韓嘯波對他不免刮目相看了。都是吹笛子的,能夠聽出門道。


    在陽胡子眼裏,“三八樓”就是他眼中靚麗的風景。幾十年來,“三八樓”也是鋼鐵廠單身漢心目中一道明媚的風景。鋼鐵廠是一個男人的世界,風唿火嘯,號子聲聲。在這樣的世界,女生無異於荒漠上的花朵,絢麗而珍稀。圍繞著這座樓房,發生多麽荒誕不羈的事情,都是不足為奇的。小夥子強壯的體魄,加上充沛的荷爾蒙,還有什麽不可能呢?“阿米爾,衝!”,是那時候用得最多的電影台詞。


    陽胡子不陪著韓嘯波打牌了,更多的時間要陪著譚曉風“壓馬路”“看電影”。有時候天雨不外出幹活,也不陪韓嘯波去血鴨店打牌了,而是給譚曉風的單車做保養。譚曉風一早就會給陽胡子洗米蒸飯,中午兩個人在一起吃,要麽在工廠站工區,要麽在軌道車班,總之兩個人在一起。


    終於,趙秀才說的具有傳奇色彩的女人給男人洗衣服的一幕,在陽胡子身上出現了。譚曉風大大方方地把陽胡子掛在牆上的工作服拿走,或者就在工廠站工區的案板上就地揉搓起來。這樣的一幕,完全把幾個技校生看呆了。完全沒有想到,在技校時那麽清純、羞澀的譚曉風,會是這樣的味道。


    有一次鄧子聰喝酒之後,哭出了聲。對韓嘯波哭訴,沒想到自己那麽失敗,從技校開始就幫著譚曉風家裏照相,送東西,還給她的單車纏過保護膜,甚至幫她家蹾過藕煤。最終,她僅僅把自己當同學,當普通朋友了。


    “誰叫你不挑明呢?你要約她單獨看電影。”


    “我約了,我在‘三八樓’外麵喊她……”鄧子聰含混地說著,話沒講完就扯開了唿嚕。


    “你傻吧!”馮旭暉說。譚曉風進“三八樓”是她跟家裏鬧翻了之後的事,晚了呀。馮旭暉想起了鄧子聰曾經說過女人靠“征服”,心想,這次是陽胡子征服了譚曉風,而不是你。


    譚曉風“名花有主”於陽胡子之後,鄧子聰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王向紅身上。本來,追女孩被馮旭暉稱為其樂無窮,但對王向紅,卻一直沒敢放肆。韓嘯波答應幫鄧子聰,向王向紅發起進攻。


    早上,王向紅、譚曉風洗米蒸飯,路過工廠站工區。


    “王向紅,你昨晚跳舞去了?”鄧子聰神秘地問。


    “你怎麽知道?”


    韓嘯波也顯出神秘的樣子,一笑:“你知道他們在說你什麽?”


    “說我什麽?”


    “他們沒告訴你?那就算了。”


    “到底說我什麽嘛?”


    “你去問他們。”


    她去問馮旭暉,馮旭暉說:“沒什麽。”


    韓嘯波又過來:“不過,你別太在意,也許是他們弄錯了。”


    “弄錯了什麽?”王向紅臉上呈現出惶惑無助的表情。


    “這樣吧,你星期天到鄧子聰宿舍來,一看就知道了。”韓嘯波還在放線。


    星期天,韓嘯波鄧子聰正搓麻將,正在興頭上,王向紅進來,劈頭就問什麽問題?韓嘯波沒想她真來,也無心逗樂:“實話相告,我們是逗你的,其實什麽問題也沒有。”


    可王向紅卻死也不相信,竟眼淚汪汪了。這時,鄧子聰推了麻將:“你跟我來。”一前一後出了門。屋裏卻發出一陣壓抑的笑聲。


    鄧子聰去了很長時間,三缺一等得韓嘯波有點煩,可能是她再死一次也不會相信的。當韓嘯波正準備去看個究竟時,鄧子聰迴來了。


    翌日,韓嘯波見王向紅在樓上洗米蒸飯。“王向紅,多蒸二兩。”喊了幾聲也沒反應。到中午吃飯時,王向紅過來了,徑直走到鄧子聰那,拉起鄧子聰的胳膊,說:“到我那吃飯去”。


    鄧子聰有點得意地朝韓嘯波看了一眼,且笑了一下。韓嘯波暗笑,阿聰這小子,行啊。


    這以後,王向紅每天都來喊鄧子聰過去吃飯。


    這天,工會主席劉學彬帶著蘇雲裳來到工廠站工區,送給馮旭暉一張生日禮券,可以到食堂領到一碗壽麵和兩個蘋果。登記會員生日並贈送禮券,是劉學彬新上任的“三把火”。第一把火是整合了班組記錄本,給班組“減負”,第二把火就是充滿溫情的生日禮券。第三把火是工會活動“工餘化”,絕不占用工作時間。


    下班之後,韓嘯波對馮旭暉說:“阿旭,我已經喊了幾個同學,咱們兄弟喝一杯。”


    “什麽好事?”


    “你二十歲生日呀。”


    馮旭暉二十歲生日那天,正好是上電大《寫作簡明教程》。他本想不吃生日飯,但是韓嘯波先斬後奏約了同學們給他過生日。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這次,韓嘯波換了一個店子,定在廠子南大門外麵的“福星樓酒店”。


    下了班,韓嘯波就喊了班裏幾個同學一起去酒樓。坐下來沒多久,蘇雲裳、曹向榮兩個機關的“代表”來了,班裏的三個女同學都來了。


    吃完飯,韓嘯波提議去曙光照相館照相,作為二十歲的紀念。那時候,彩色相片剛剛興起不久,說得幾個女同學心裏癢癢的,對著餐館的玻璃,甩甩頭發。幾天之後,韓嘯波給沒人發了一張合影,韓嘯波的臉通紅,看得出酒精的味道。馮旭暉的臉色,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馮旭暉知道,那個飯局、照相,都是韓嘯波精心設計的,為的是跟蘇雲裳合影。其實,同學們都看出來了,韓嘯波的眼光基本上鎖定在蘇雲裳身上,其他同學都屬於作陪。馮旭暉知道自己是個打醬油的,也不多說什麽。


    那次,韓嘯波跟馮旭暉說,蘇雲裳的父母不喜歡他,說他流裏流氣的,不讓女兒跟他好。所以,隻能躲開她的父母來看她。有一次,蘇雲裳對他發了脾氣,給他關在了門外。韓嘯波就死皮賴臉地靠坐在門口,還吹著口哨,吹蘇雲裳最喜歡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們在技校的時候,偶爾在一個電台裏聽到的歌曲,當時就被這好聽的旋律吸引了,尤其是那句“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讓年輕的他們,內心有一種隱隱的向往。


    蘇雲裳的父母迴來了。韓嘯波馬上站起來,喊著“叔叔”“阿姨”,然後就鞠了一躬,往樓梯口倉皇逃走。咚咚的聲音,讓整個樓道都在顫抖。


    後來,韓嘯波改變了策略,拉著馮旭暉壯膽,在蘇雲裳家樓下,學著陽胡子在“三八樓”唿喊譚曉風那樣,扯著嗓子喊“蘇雲裳,看電影去,我在老地方等你。”喊了幾聲,就走了。樓上的蘇雲裳聽沒聽見,不知道,總之,沒有迴應。但是,樓下的韓嘯波看到滿樓探出來的人頭,就拉著馮旭暉心滿意足地走了。


    據說,韓嘯波這一招讓蘇雲裳母親很惱火,找到曹向榮。曹向榮說,都是同學關係,喜歡蘇雲裳的人很多,擔心被韓嘯波誤解,他不好去說。


    蘇雲裳母親老臉一沉,對曹向榮說:“你是段長,管好手下的工人,是你的責任!我們家老蘇,好歹也是你的老師,怎麽就不能賣一個老臉給我們呐。”


    韓嘯波一直就不拿曹向榮當迴事,但是,麵對蘇老師的愛人,又是蘇雲裳的母親,他隻好答應。


    蘇雲裳母親再度強調說:“你告訴那個混小子,蘇雲裳已經有男朋友了,就是大學生秦簡遠,讓他死了這條心!”


    曹向榮把馮旭暉叫到了辦公室,他問:“馮旭暉同誌,首先我想問問,你對我借調鄧子聰到段裏沒什麽看法吧?”


    一句“同誌”,就讓馮旭暉覺得到了“距離”。他說:“跟我沒關係,能有什麽意見呢?”


    “那就好,我知道你馮旭暉,清高的很,不會稀罕鄧子聰的。”


    馮旭暉轉身就往外走,他討厭這種說辭,這不是什麽清高不清高的事。曹向榮一個快步拉住他,說:“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接著,曹向榮說了蘇雲裳母親來段裏的事,直接批評馮旭暉“瞎義氣”“助紂為虐”。


    對於陪著韓嘯波去蘇雲裳樓下喊話的事,馮旭暉一直覺得不義道,他夾在蘇雲裳與韓嘯波之間也很尷尬。當曹向榮以這件事批評他時,他理虧,也就沒有反駁的底氣。


    曹向榮毫不客氣地說:“阿旭,你對韓嘯波太遷就,這樣不好!我知道你們是朋友,是兄弟,但是,當朋友,兄弟,同學犯錯的時候,你應該指出來,幫助他改正,而不是聽之任之,甚至推波助瀾……”


    “你這麽做,對蘇雲裳情何以堪!蘇雲裳對我說,都不想理睬你了!她很傷心。”


    馮旭暉如坐針氈,站起來斬釘截鐵地說:“我知道怎麽做了,你和蘇雲裳都放心,我再也不會陪他去了。”


    曹向榮慢條斯理地說:“還不夠,還應該勸慰韓嘯波,不要去瞎胡鬧了。你們懂法嗎?人家可以去告你們,如果不是考慮到同學關係,還有女孩子的名譽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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