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看熱鬧去,看熱鬧去。鄧子聰蒸飯迴來,就來給韓嘯波報信。機務段的同學在鬧事,我問了一下,為成人高考的事,走,快走。


    韓嘯波果然來勁了,走上了鐵路,又折迴到軌道車班,在門口大喊“蘇雲裳”,喊了幾聲,蘇雲裳沒出來,而是譚曉風、王向紅倚著門框說:“蘇雲裳跟人跑了。”接著就嘻嘻哈哈地看笑話。


    “她跑?跑到天涯海角本少爺都會找到她。走,看熱鬧去。支援一下機務段的哥們。”韓嘯波說著,馬不停蹄往中心大院快步走去。


    “我們段長不簽字,勞資科就不讓我們成人高考報名。段領導故意卡我們,說什麽要去讀書,就先下崗。”


    “我都準備大半年了,最後參加考試的資格都被剝奪了?憑什麽?啥年頭了!如今是知識化的年代,我爸在機關工作,還要補考高中文憑呢。我愛學習,考文憑的自由都要被限製嗎?”


    勞資科負責培訓工作的小月,顯得很不耐煩,一會兒上廁所,一會兒到水龍頭那裏把茶杯洗了洗,有時候也壓著火解釋幾句。按程序辦事,她也沒辦法。隻要你們站段隊蓋了印巴巴,我立馬就給你辦理。你們這批技校生,就是不安心。


    “媽的,本少爺原本不想考的,這樣搞,我倒要去報名了。考不上是我自己的事,但是不能剝奪我考試的權力。”韓嘯波的俠肝義膽開始由內心深處冒頭了,說著話就奔著小月辦公室去了。


    就在這時,有人喊:“段長、書記來了,看他們怎麽解決。”


    “機務段的,給我聽好了!”一個威嚴的聲音在走廊裏響徹。隨即,聲音出空出一個圈子來,一個帶著鴨舌帽的小個子男人陰沉著臉,嚴肅地說:“你們是讀了書的,懂道理的,這點道理居然沒懂?跑到中心來吵吵什麽?我在重申一遍,要參加成人高考我們不反對,但是,必須離開機車崗位。你不能說,天下打麻雀都給你抓了,又要上機車,又要讀大學,沒門,我的機車可不能沒人開。”


    停頓了一下,那個聲音再度響起,說:“我把勞資員帶來了,我們機務段還有煤台加水添煤崗位兩個,汽吊班年底退休崗位一個,你們可以登記,經過段裏研究,可以優先考慮。同時,工務段的廖書記也來了,願意到工務段當鐵路工的,馬上辦理調動手續。”


    話音一落,走廊裏一片寂靜。


    “這個臨時政策有效期十分鍾,過期無效。”小個子段長的聲音越發威嚴了。


    “喂,兄弟們,歡迎投誠到我們工務段。你,蔡大個,我們這缺一個籃球前鋒,過來吧。”韓嘯波嬉皮笑臉地逗著機務段的同學,與小個子段長話語氣氛形成極大的反差。


    走廊裏頓時有了竊竊的笑聲。


    小個子段長也笑了,說:“好呀,對不起,夜班補貼沒了,高溫補助沒了,午餐費沒了,好好算算賬吧……”


    “你們機務段了不起呀!沒有我們工務段修的鐵路,你那火車跑得起來嗎?得了便宜,還看不起我們鐵路工……”謝春鵬對著小個子發泄著不滿。


    有人開始轉身往門口移動,一個,兩個,三個……悄無聲息。那個蔡大個子,撓了撓後腦勺,一臉尷尬,跟著往外走。


    廖書記也跟著往外走,韓嘯波在背後拍了拍廖書記肩膀,堆著笑問:“廖書記,我也要報名。”


    廖書記淡然一笑,徐徐地說:“現在是曹段長說了算,你去問他吧,我是書記,你想入黨的話,可以找我。啊,哈哈。”然後對機務段支部書記說:“老夥計,無官一身輕呀。”


    “那是,那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讓年輕人去幹吧,又是一代人呀。”那個老夥計拱手作揖地走開了,手上拎著的皮革包掛在屁股後麵,一甩一甩的。


    沒趣,沒熱鬧可看。大院裏聚集的人,一下子消散了。


    經曆了這一幕,馮旭暉不免同情起機務段的同學來了,或者說在工務段也有某種好處。至少工務段的領導還是比較尊重他們這些年輕人的,想方設法挽留他們,把他們當成寶貝。換成自己在機車上,是不是也舍不得放棄呢?為了這個舍不得,不免忍氣吞聲?蔡大個在學校的時候,綽號為“叫雞公”,跟韓嘯波差不多的德性,如今變成了“閹雞”一樣。


    謝春鵬看著馮旭暉,突然說:“阿旭,你還是趕緊報名去吧,你看人家機務段,想報名都報不上哩。”


    不等馮旭暉表態,韓嘯波說:“我看阿鵬說的有道理,這次錯失機會,下次職大如果還是不招生,那你豈不抓瞎了。我看,趕緊找曹向榮去報名,我陪你去,別挑三揀四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韓嘯波、謝春鵬的擔憂是對的。脫產學習的“職大”模式,此後再也沒有辦班。三年之後,在校的“職大”學生畢業,鼎鋼職工大學也完成了曆史使命。


    馮旭暉跟著韓嘯波,還有軌道車班兩個女同學騎著車直奔工務段。蘇雲裳在幫著清理辦公室的資料,看到馮旭暉一行,就高興得大聲喊著:“阿旭,你們來得正好,快來幫忙。”


    幾個年輕人停了車,蘇雲裳就指揮男同學搬辦公桌,女同學清理資料、搞衛生。“把袁主席的辦公桌、裝資料的麻袋,你們男同學,搬到會議室。女同學到琳姐辦公室來,琳姐愛整潔,咱們輕拿輕放,小心一點。”


    不用說,工務段機關辦公係統大調整,但是,具體是怎麽個調整,居然沒有透露一絲風口。


    鄧子聰小聲問:“袁新輝沒當上段長,幹脆主席也不當了嗎?”


    “誰知道!”


    “問問蘇雲裳,她應該知道。”


    “琳姐也調走嗎?她怎麽也在清理東西。”


    聽到他們在會議室的小聲議論,韓嘯波忍不住大聲說:“喂,你們不是想知道啥情況嗎?我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他來到工會主席辦公室,看到曹向榮正在跟劉學彬站在窗戶前說著話,韓嘯波亮開了大嗓門問:“喂,曹向榮,袁新輝是調走了嗎?調哪裏去了?”


    曹向榮迴過頭,甩給韓嘯波一支煙,淡淡地說:“袁新輝同誌嘛,應該是調到鐵運中心紀委去了;琳姐也調走了,到鐵運中心工會,女工委員。劉學彬代理段工會主席,接袁新輝同誌。蘇雲裳暫時接管琳姐的工作。”


    其實,門口已經站了好些人,在專心聽著韓嘯波問題的答案。曹向榮知道同學們的心情,也就一攬子把答案拋了出來。馮旭暉似乎看到了曆史小說裏的某些場麵,一朝君子一朝臣,隨著君王的更迭,很多人事關係也會隨之改變。他似乎看到了袁新輝躲在角落裏黯然神傷的樣子,不免生出一絲憐憫。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曹向榮又說:“大家既然來了,就別走了,我跟你們班裏打個招唿,男同學幫忙把袁新輝同誌、杜曉琳同誌的辦公桌、資料,送到鐵運中心去。女同學去街上買些水果、零食什麽的,下午把歡送會開了。”


    “下雨了,要不要找一塊雨布蓋一下?”謝春鵬提示著。


    劉學彬說:“倉庫裏有雨布,叫周辦事員拿一下。下雨好呀,風調雨順,今天是搬家的好日子!”


    曹向榮附和著說:“是呀,風調雨順。”


    馮旭暉來到琳姐辦公室,問:“琳姐,莎莎的眼睛好些了沒?”


    琳姐停下手裏的活,突然間眼淚像是從閘門處冒出來了一樣,拉住馮旭暉的手,半天沒說話。這讓馮旭暉手腳無措,語無倫次地說:“琳姐……你……我……”


    蘇雲裳見了,也過來拉著琳姐的手說:“琳姐是對工務段有感情,舍不得吧。”


    琳姐哽咽著,強作笑臉說:“是呀,舍不得。都十年了,在這裏談戀愛,結婚,生子。”


    蘇雲裳說:“沒事經常迴來看看,沒多遠。我們也會經常去中心看你。放心吧,琳姐。”


    琳姐這才舒緩了情緒,用手絹擦幹了眼淚,對馮旭暉說:“琳姐很看好你,你是有真才實學的,人又謙虛。袁新輝是很欣賞你的,這次如果他當了段長,就會提你接他工會的班。唉,一切都是陰差陽錯!你就是膽子太小,要多說話,尤其是在會上多說話。我下次組織一個‘計劃生育’演講會,你來參加,算是對琳姐工作的支持,更是鍛煉鍛煉你自己。”


    “嗯。”


    馮旭暉有點受寵若驚,百感交集,沒有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琳姐,竟然會流淚哭泣,而且是在自己麵前哭泣。這幾句話的信息含量很大,馮旭暉沒想到,琳姐這麽關心自己,讓自己接任工會主席的工作嗎?這次大“海選”,沒想到幫助了曹向榮,卻損害了自己?這是真的嗎?在他們眼睛裏,自己有這麽優秀嗎?


    “還有,成人高考報名,你一定要去考哈,文憑越來越重要了。別犯傻!”琳姐摩挲著馮旭暉的手,像一個大姐關心小弟那樣。馮旭暉被這突如其來的熱乎勁,弄得有點不適應。


    馮旭暉這才想起,還有正事沒辦。他把手從琳姐手裏抽出,撓撓後腦勺說:“你看,我們本來是來找段裏報名的,居然把正事給忘了。走,去問問曹向榮。”


    “是曹段長!”琳姐提醒道。


    “哦,對,是曹……段長。”


    離開琳姐辦公室,馮旭暉喊攏幾個同學,去到曹向榮辦公室。馮旭暉問:“曹……曹段長,我們幾個想報名參加成人高考。”


    曹向榮和劉學彬各自坐在辦公桌前,談笑風生。同學們進來,曹向榮站起身,指著兩個木沙發說:“坐,坐。都是同學,還是叫我曹向榮吧,莫喊什麽曹段長了,聽著挺生分的。”


    韓嘯波讚同,說:“就是,喊曹段長生分,還是喊曹向榮好。喂,曹向榮,我們就是來報名成人高考的,怎麽個報法?是打報告,你簽字,還是……”


    曹向榮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看了一眼劉學彬說:“成人高考報名這件事,我們……我們黨政工班子才剛剛組建,還沒來得及研究。要不,你們先去問問廖書記。”


    “你不是段長嗎?這麽個事,做不了主?”韓嘯波揶揄道。


    “嗬嗬,這會兒想起我是段長了?”曹向榮迴以揶揄的口氣,又說:“蔣主任、何書記的‘講話’不是說了嗎,讓我尊重老領導、老師傅,我這是執行上級的指示。”


    韓嘯波說:“你這廝不要耍滑頭啊,那我們就到廖書記辦公室去問問。”


    蘇雲裳捅了韓嘯波一下,說:“客氣點,莫這廝這廝的。咱們不尊重曹向榮可以,但不能不尊重段長這個位置。”


    幾個人的步伐從段長辦公室挪到了書記辦公室。廖書記正在對著辦公桌上的《數學》書發呆,見到幾個年輕人,當即一拍桌子說:“你們幾個來得正好,看看這個什麽二次函數,簡直讓我一頭霧水呀。”


    “馮旭暉的數學好,他或許還記得,我可是早就還給老師了。”鄧子聰把身位讓給了馮旭暉。


    早就聽說一些做辦公室的幹部,在撈高中文憑,否則評職稱受限,沒有職稱則工資水平上不去。馮旭暉看了看,簡明扼要地講了什麽情況下開口向上,什麽情況會開口向下。廖書記不好意思地給自己解圍道:“哎呀,我們年輕的時候,不是放牛就是喂豬,沒機會上學呀。到了這個年紀呀,想學都記不住嘍,眼力也不濟了。”


    馮旭暉說:“廖書記,我們就是想問一下,報名成人高考的事。”


    廖書記摘掉老花眼鏡,讓幾個人坐下說。他肯定了年輕人愛學習的積極性,也以機務段為例,解釋了每個站段隊都可以結合實際製定具體的報名辦法,工務段的辦法估計明天能夠出台。


    “幹嘛要等明天,現在你們黨政工團領導不是都在嗎?趕緊研究,我們正好聽一下。”韓嘯波嘴上叼了一支煙,不以為然地說。


    鄧子聰馬上接話說:“對呀,正好可以聽取我們的意見呀。”


    廖書記望著這幫無拘無束的年輕人,搖搖頭。從他嚴肅的表情上看,好像報名的事,不容樂觀。廖書記還是那句話,你們要是給我遞交入黨申請書,我是舉雙手歡迎,別的事,你們還是找曹段長去吧,現在他是行政一把手。尤其是你,馮旭暉同誌,各方麵表現都很積極嘛,怎麽不寫申請呢?


    “我?”


    “對呀,你看你們三個團支委,兩個都寫了,就你了沒寫。”廖書記麵帶笑容地說,不像是調侃。


    馮旭暉看了看蘇雲裳,蘇雲裳點點頭。馮旭暉麵帶羞澀地說:“我們班裏有一個黨員的標杆,班長黃滿誌,去年是生產標兵,跟他相比,我遠遠夠不上。”


    “你還年輕,自然是不夠,時間長了,長年累月堅持黨員標準,就水到渠成了。但是,年輕人至少要求進步,才能向黨員標準靠攏。”廖書記開悟著。


    “阿旭,廖書記是鼓勵你寫申請呢,還不明白?別太實在了,先寫申請嘛,讓黨組織心裏有數。”蘇雲裳說。


    “劈裏啪啦”,小院裏響起了鞭炮聲,是鍛工班的三個師傅。“準備走了。”幾個人從廖書記辦公室出來。琳姐在那裏鞠躬致謝。陳班長說:“你以後帶莎莎來洗澡,隨時來隨時燒爐子,跟迴家一樣方便。”


    動身之前,韓嘯波對曹向榮大聲說:“喂,我們明天再來,希望你們領導不要像機務段一個鳥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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