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


    隨著一道裂錦般車輪碾地聲,一輛風塵仆仆的藍呢馬車停在楊府門口。


    “楊先生,您可迴來了!”正無精打采地蹲在地上數螞蟻的守門小廝眼前一亮,起身迎上去打起車簾,露出一位麵色清臒,五十多歲的瘦高老者。


    正是親自坐鎮柳河,楊家十八處產業的總賬房楊善堂。


    “大爺在哪兒?”他扶著小廝的手跳下馬車。


    “在書房!”小廝迴道,“都催五六遍了,讓您一迴來就直接過去。”


    正在書房議事兒的馮英傑聽了楊善堂帶迴的消息,不由一陣錯愕。


    “……沈懷瑜竟然還有個遺腹子?”


    楊子騫則饒有興趣地露出一臉邪笑,“看來沈懷傑也不是外麵傳言的那樣愚鈍嘛。”


    孩子又不是沈懷傑的,這和他愚不愚鈍有啥關係?


    馮英傑疑惑不解地眨眨眼。


    楊善堂已經嗬嗬笑著繼續道:


    “這方姑娘也是個妙人,仗著懷了沈懷瑜的唯一骨血,進門三天就把身邊的人全換了,五天就把沈府折騰了個底朝上……”把在柳河鎮的見聞一句不拉地說了。


    馮英傑歎為觀止。


    這真是女人嗎?


    楊子騫眼底卻閃過一絲驚讚,“懂得借勢借力,她的確是個妙人。”


    饒有興趣地看著桌麵上楊善堂拓印迴的趙青的冥婚畫像,畫中的女子櫻唇輕抿,眉如翠羽。尤其那雙如湖水般清澈的明眸,溫溫淡淡的。仿佛跨越了千山萬水姍姍而來,正衝著他輕輕地笑……


    楊子騫心莫名一顫。


    他驀地搖搖頭。“可惜了,是個女人!”


    若是個男人,他還真的要認真打起精神來應對呢。


    詫異地看了楊子騫一眼,馮英傑嘴唇動了動,最後卻什麽都沒說。


    書房內落針可聞。


    “你們怎麽看?”楊子騫五指輕落,書房內頓時響起一陣有節律的咚咚聲。


    “方平安為人膽小如鼠卻善於算計,在柳河一帶威望極高,大爺若想收購那一帶的糧食,還真離不開這個人。以奴才看……”馮英傑搶先開口,“沈懷瑜當初答應和方家結親,大約就是衝柳河一帶糧食去的,要知道,柳河是產糧大區,糧食產量占潭西省的四分之一……”


    聲音戛然而止,馮英傑幡然醒悟。


    是啊,方雪瑩做下這麽丟人的事兒,即便她懷了沈懷瑜唯一的骨血。按理沈家也該圈禁了待孩子生下後再處決,現在認了這個媳婦不說,還任她在沈府作威作福……沈家一定是看中了方平安的威望,想利用他賒購柳河一帶的糧食!


    所以才任她把沈家鬧的底朝上。


    沈懷傑能有這份堅忍。想的這麽遠,的確不算“太愚鈍”!


    再不敢發表 “高見”,馮英傑朝楊子騫嘿嘿地笑。“這個,大爺心裏比奴才還清楚。”


    楊子騫沒言語。


    他五指依舊輕輕叩打著桌案。目光又落向楊善堂。


    “棋差一招,楊家到底晚了一步!”楊善堂神色鄭重。


    “怎麽會!”馮英傑騰地瞪起眼。“準確消息,沈家壓在糧食上的銀子已超過八十萬兩,三十幾處次產業的資金都被抽取一空,如今沈大老爺正四處借貸呢。”看向楊子騫,“……隻要大爺把新籌的這三十萬兩拋出去,沈家立馬就會完蛋!”


    “馮掌櫃此言差矣。”楊善堂頭搖的跟撥浪鼓。


    “為什麽!”


    馮英傑鬥雞似的瞪著他。


    “是外麵已經沒糧可收了!”咚咚聲驟然一頓,楊子騫突然開口,“若沈家不肯拋糧,我們再投進三百萬兩也沒用。”


    “除了柳河一帶。”楊善堂高昂的聲音擲地有聲。


    見馮英傑張嘴要駁,又道,“目前形勢,楊家和沈家一南一北,囤糧數量相差無幾,端看誰能收到柳河一帶的糧食了。”


    誰收到手誰就能拿到西征大軍的供糧權!


    而沈家早和柳河方家結了姻親,那一帶的糧食早已是沈家的囊中物!


    一轉念,馮英傑便明白過來。


    冷汗刷地落了下來。


    “這麽說,西征大軍的供糧權豈不要落入沈家?”烈親王親口說的,供糧權為囤糧量高者得。


    心砰砰直跳,馮英傑目光直直地看著楊子騫。


    楊子騫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鬧到這種地步,一旦拿不到供糧權,楊家的下場隻有一個……家破人亡!


    越想越害怕,馮英傑臉色煞白。


    他自言自語地呢喃道:“當初聽說沈懷瑜竟出人意表地和方家定親,大家都嘲笑他眼光也不過如此,原來他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麵!”


    才早早地在柳河落了一子!


    而他家大爺卻直到不久前才發覺形勢不對,商量了大老爺急匆匆地去京城打探消息……大家說的不錯,論眼光,他家大爺的確比沈懷瑜低了一籌。


    如今沈家大勢已成,他們還能挽迴嗎?


    一股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那是一種自馮英傑執掌廣袤商行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楊家這次……真的要完了?


    空氣異樣的沉寂。


    隻聽見五指扣打桌麵發出的咚咚聲,節奏甚是悅耳。


    “威望高……是吧。”扣打聲戛然而止,“威望,就是人氣堆起來的。”靜靜地注視著桌案上趙青的冥像,楊子騫指尖輕輕劃過她翠羽般彎彎的眉峰,“和我楊子騫作對,就算是神仙我也要把他打入凡塵!”金石相擊般的聲音透著一股自信的霸道。


    他驀然一把卷起畫像。


    “大爺!”楊善堂馮英傑俱一激靈。


    “找幾個能說會道的媳婦,把方家大小姐未婚而有孕的事情傳開。”若沈懷瑜在,他還真沒把握這麽做。對付心胸狹窄的沈懷傑嘛……哼哼。


    楊子騫眼底閃過一絲冰涼笑意。


    呆怔怔地看著楊子騫,楊善堂眼睛驀然一亮。


    “大爺這主意高!”馮英傑已經放聲大笑。“女兒做出這種行徑,我看他方平安在柳河鎮還怎麽抬頭。還什麽威望!”


    隻要方家名聲掃地,柳河一帶的糧食花落誰家就看個人手段了。


    ******


    謠言就像長了翅膀,傳開了。


    在柳河鎮上橫晃,到哪都被尊一聲“方爺”的方平安一夜間就成了過街鼠,而已和韓會長談好的價碼也因此被一壓再壓。


    一畝地隻給二兩銀子?


    笑話,災年也沒有這個價!


    一腳邁進家門,臉色青黑的方平安就一拳狠狠地砸到桌子上。


    “……韓光輝這個王八蛋!”


    “不趁機壓價,他就不是韓會長了!”隨在他身後的賀朝君蒼白著一張臉苦口勸道,“氣大傷身。橫豎姐姐和姐夫要搬走,姐夫千萬想開些。”


    看到丈夫和弟弟如此。


    不用問,方太太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瞬間,她臉色死灰。


    千算萬算,他們怎麽也沒想到竟揀迴了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一夜間名聲狼藉如此,這讓她有何臉麵出去見人?


    一股低迷沉重的氣息迴蕩在空氣中……


    而沈家裕盛堂古瀾鎮總號裏,卻洋溢著一股驚詫的喜悅。


    “方平安要賣地?”沈懷傑騰地站起來。


    “……韓會長親口說的,千真萬確!”剛從柳河鎮迴來的貼身小廝滿堂點點頭。把柳河鎮上發生的事兒說了,“看這意思,是呆不下去了!”


    “太好了!”


    五指握得嘎巴嘎巴地響,沈懷傑沒頭蒼蠅似的在地上兜著圈。


    轉得滿堂兩隻眼直發暈。


    他實在不明白。方家賣房子賣地跟沈家有啥關係?


    這有什麽好的?


    他不安地叫了一聲,“大爺……”


    “問問多少銀子?”沈懷傑驀然轉過身,“我們買!”那一帶都是肥田。他早就眼紅了。


    “我,……們買?”


    滿堂嘴張成了o形。


    他們哪有現銀?


    “賬房……今兒還催這大爺……讓快點把內院的月利撥過去呢……”他支支吾吾道。


    內院月利已經壓二十多天了。這可是沈懷瑜在世時從沒有的事情!


    “都是兒女親家,他要什麽現銀?!”沈懷傑嘿嘿地笑。“你告訴方老爺,先欠著,就說……”又轉了一個圈,“等我拿到供糧權賣了囤糧,給他五分利息!”


    “大爺,大爺!”正說著,迴事處管事王全寶顫巍巍的聲音遠遠地傳進來,“銀子有眉目了!”


    沈懷傑眼前一亮。


    他三步並做兩步衝到門口。


    正迎上圓咕隆咚,走路渾身肥肉都跟著一顫一顫的王全保。


    “怎麽迴事?”


    “中州福威鏢局的裘老爺能籌出二十萬兩現銀,三分利,期限隨我們使!”一邊擦汗,王全寶話峰一轉,“隻是,裘老爺要求必須用珍珠潭地契抵押!”


    *****


    “……珍珠潭地契?”大太太錯愕地張大了嘴,“那是二太太的陪嫁私產啊,在官府過了明路的,我們怎麽能動?”


    “父親讓母親想想辦法。”沈懷傑討好地看著大太太,“這是福威鏢局答應借給我們銀子的唯一條件。”又道,“糊弄二嬸,母親最有辦法了!”


    “可是,當年……”聲音突然頓住,大太太又使勁搖搖頭,“不行,不行,這事兒行不通!”


    “母親!”沈懷傑急得滿頭大汗。


    他耐著性子壓低了聲音,“有方老爺出麵,柳河鎮那些種糧戶都已經答應賣糧食給我們,隻是……”他定定地看著大太太,“我們沒有現銀!”


    大太太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沈懷傑兩眼發紅。


    他一字一字道,“拿不到供糧權,沈家將傾家蕩產!”


    大太太整個人呆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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