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想幹什麽?!”


    啪……


    老太太手裏的一隻精巧的青花瓷茶盅被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落到光潔的青石地板上,濺起一溜青煙。


    不聲不響地就把人放了,傳到方老爺耳朵裏,自己豈不成了出爾反爾的人!


    到了她這地步,榮華富貴已不重要,所圖的,無非就是一個名聲體麵,家族興衰。


    還有,這是沈懷瑜的唯一骨血,一旦有個閃失怎麽辦!


    小丫鬟嚇得瑟瑟發抖。


    “杜鵑說綴錦院昨兒一晚上就沒消停,全是求情的人,不敢找您,都去了大太太那兒……”青梅小心翼翼迴道。


    那也不能就這麽把人放了!


    老太太語氣中有股難掩的怒意,“我還沒死!”


    青梅一哆嗦,不敢再接話。


    “這段日子府裏的事情一莊接一莊,偏二太太又病了,全仗著大太太一個人操持,她一時忙糊塗了也是有的……”見小丫鬟都不敢吭聲,田媽媽就小心翼翼地開解道,“小輩不懂事兒,偶爾出格些也是有的,您老犯不上為這兒生氣,仔細氣壞了身體。”


    自沈懷瑜的噩耗傳來,府裏就亂成一鍋粥,二太太哭的死去活來,直恨不能替他去死,自己也是昏了醒,醒了昏的,大夫前腳剛走後腳又被請了迴來……所有殯喪冥婚事宜全仗了大房兩口子張羅,也的確辛苦了些,想起這些,老太太神色微霽。


    “內宅的事情,哪個不長眼的敢往外傳?”田媽媽趁機接過小丫鬟重沏的茶遞上前,“哪就那麽巧了,偏偏就傳到方老爺耳朵裏?”話題一轉,“再說,人都在麗景閣呢,實在覺得不合適,要攆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見老太太神色又緩了些,田媽媽聲音就高了些,“沒請示您就一聲不響地把人放了,說起來還是大太太犯糊塗了,可她總是當家主母,您多少也得給她留些體麵。”


    言外之意,事情已經鬧到這地步,若這個時候橫插一腳,重新把人圈禁了硬送出去,鬧得婆媳生罅就得不償失了,不如裝聾作啞。


    “不聾不啞,不做阿姑……”老太太自言自語地點點頭,又搖搖,“隻是這件事兒……”


    上位者最忌諱朝令夕改,若事事這樣,以後誰還信服?


    “麗景閣奴才欺主之事,隻是個別奴才膽大妄為,罪不至所有人,若三奶奶親自來您跟前討情麵,你順水推舟隻嚴懲幾個主事的,既讓三奶奶對您感激涕零,又在奴才麵前全了您寬厚的名聲。”田媽媽趁機說道,接著話峰又一轉,“即便方老爺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麽。”畢竟是他女兒求的情。


    老太太聽了就皺皺眉。


    話說的這麽偏頗急躁……田媽媽今天是怎麽了?


    驀然想起麗景閣的大丫鬟水芝是她外孫女,老太太身子一震。


    是一早就參和進去了隻瞞著自己呢?還是也才知道卻因水芝也在其中而幫著說項?


    老太太臉色漸漸沉靜下來,她端起茶慢慢地啜著。


    氣氛異樣的沉寂。


    一瞬間,也發現自己急躁了,田媽媽撲通跪倒,“奴才的外孫女也在麗景閣當差,奴才鬥膽給討個人情。”


    所以就和大太太串通了背叛自己!


    枉她這麽多年的推心置腹和全心全意的信任!


    老太太慢慢地抬起頭。


    看向田媽媽的目光仿佛千年寒玉,沉靜而又冰冷。


    “奴才的女兒昨晚過來,求奴才在您跟前說句話,可這事兒正在風口浪尖上,想著這時候開口倒讓您為難,奴才就打算拖一拖再說,沒想到大太太竟讓他們去求三奶奶,奴才就想著若是三奶奶能出麵跟您討情麵的話,這事兒也就圓過去了,才……”見老太太皺眉,又慌忙解釋道,“奴才跟隨您多年,怎麽也不可能隔著您不求,反而舍近求遠去找大太太!”堆滿皺紋的臉微微發白。


    老太太心又軟了下來,“你起來吧。”


    “謝老太太。”


    見老太太手指按著太陽穴。


    田媽媽就躡手捏腳地走過去,輕輕給揉起來。


    動作輕柔,力度適中,緊繃的神經立時鬆懈下來,老太太舒適地閉上眼睛。


    這是她打小的習慣。


    每每思慮過度,兩個太陽穴發緊,腦袋昏昏沉沉的,田媽媽就會這樣輕輕地給她揉。


    一揉就是四十多年!


    從一個戰戰兢兢的新媳婦走到今天,身邊的大丫鬟換了一茬又一茬,田媽媽卻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幾次危難都是她舍命相救……自己剛才怎麽竟懷疑她會背叛?


    感覺到額頭傳來的和年輕時一樣輕柔,老太太心裏一陣好笑。暗道,“都說難得糊塗,怎麽老了老了,卻越發地較起真來了。”腦海中閃過田媽媽磕頭時額頭垂落的斑白頭發,心裏不由一陣感慨,“……她也老了。”


    從一個總角的小丫頭就跟著自己,四十多年了,好像也沒求過自己什麽。


    “……你說說看,麗景閣的那些小丫頭,都是誰家的孩子?”寂靜中,老太太聲音幽幽的。


    這是,答應了?


    揉按在太陽穴上的手指微微抖了下,田媽媽嘴唇翕動,好半天沒說出話。


    “……水仙是外院梁總管的內侄女,香平是庫房管事王德貴家的遠房親戚,原是在針線房的,不久前才托了老太太身邊的紫梅姐姐補了放出去的鈴蘭姐姐的缺,瑞香是迴事處管事王全寶家的親戚,玉茗和賬房管事段景全家的內侄兒剛定了親,準備轉過年到歲數放出去就成親……”垂首立在地中央,巧蘭正一一介紹著跪在外麵丫鬟婆子的背景。


    微閉著眼睛慵懶地歪在秋香色錦緞大迎枕上,趙青靜靜地聽著。


    見她沒說話的意思,香彤就接過去說道,“說起來,這院裏除了艾菊和雀枝沒背景,是當初二太太特意從外麵買迴準備……”準備為三爺做通房的,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她聲音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不過,奴婢聽說不久前艾菊才認了大太太屋裏的蘇媽媽做幹娘……這些人中一個兩個倒也不怕,就怕他們擰在一起!”


    果真擰在一起,都可以撼動沈府了!


    “大太太也是仰仗這個才敢將人放出來,三奶奶剛進門,本來就沒有根基,千萬不能得罪了!”經驗老道的吳媽媽眼中盡是擔憂,循循勸道,“得罪了這些人,三奶奶今後在府裏將會舉目皆敵,寸步難行。”


    原來如此!


    難怪眾目睽睽之下就敢名目張膽地攔截她這個主子!


    就算她沒嫁妝沒背景沒老公給撐腰,可好歹她懷了沈懷瑜的唯一骨肉,就憑這個,老太太和二太太也不會坐視不理。


    可艾菊偏偏就敢帶了人死死地守住門口不讓她進!


    才認了幹媽麽?


    “才”是什麽時候?


    大約是沈懷瑜出事之後吧?


    “……是什麽時候認的幹媽?”黃鶯似的聲音輕飄飄的,稍不注意就會錯過。


    巧蘭怔住。


    “大約……好像,可能……是半個月之前吧?”綴錦院的小丫鬟都這麽說,巧蘭也拿不準。


    她餘光偷偷覷著一直閉目養神的趙青,心裏暗暗嘀咕,“放著梁總管、段景全家的、王德貴家的這些有頭有臉的管事在府裏的影響、品性不問,三奶奶問這不痛不癢的東西幹什麽?”


    “是七八天前!”寶巾糾正道,“當時三爺的屍骨剛運迴來,見艾菊哭的死去活來,蘇媽媽就一麵勸著一麵跟著掉眼淚,說自己的小女兒也就這麽大……後來就認了幹媽。”一個院子裏的事情,寶巾記得非常清楚。


    趙青“喔”了一聲,便沉默下來。


    她怎麽還不去求榮壽堂老太太?


    事情鬧得這麽大,拖得越久就越被動,越不好收口,這位三奶奶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出奇的沉寂令吳媽媽寶巾等人心裏七上八下的。


    不安在心中一圈一圈地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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