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睦不善久奔,沒過多久氣力竭殆,隻好躲在僻靜處休息,過了陣子,趁著私下無人出去,一路行至北城門。


    北城門原本就算一座小木門,其外無甚人居住,所以看守並不上心。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郡守也是多派了些人看守。秦睦苦於一人,無法脫身,隻得迴了鎮上,偷了農戶人家的平常衣裳換了,待第二日城門大開。


    昨夜客棧一事已經為郡守所知,郡守連夜派人畫了秦睦畫像張貼在城門口,秦睦遠遠盯著畫像看了許久,愣是沒瞧出畫像上的人同自己有何相似。


    澄郡本來往蕪雜,來往商客、白樓燕皆是匆忙,且那些白樓燕為世家做事,世家背後乃是世子和三公子,何人膽敢得罪?郡守拿了那些世家的銀子,自然也不會故矯揉,白樓燕出入很是隨意。


    秦睦買了匹馬,坦坦蕩蕩隨著一眾白樓燕出了北城門,無人阻攔。一路到了招提營,傅歧將人迎進來:“昨夜,四公子同扶枳先生已經到了。”


    “公子的傷如何?”


    傅歧引著秦睦入自己帳中,秦映亭因傷重還在睡著。扶枳便在一旁靜坐著養神,聽了動靜便睜眼來看,見是秦睦便放下心來:“二爺。”


    秦睦點頭:“無礙。”自己不過受些輕傷,刀劍砍的淺口昨夜已經結痂,自己也不便讓外人替料理傷口。


    左右秦映亭沒醒,秦睦請傅歧出了營帳敘話。傅歧昨日那一番話倒像是同情秦映亭境遇,秦映亭如今局勢並非以往那般舉步維艱卻也不甚樂觀,秦睦需要更多人站在秦映亭一邊。


    “傅都尉,昨日多謝您收留四公子。”秦睦啞著身子溫言道謝,倒也未見得多麽感激卻也不似作假。


    傅歧不與他客氣,隻是點頭說到:“公子為招提營忙碌又為香魂子奔走,在下無力相助,先生莫怪。”他如今境遇也是艱辛,倒是生了與四公子同病相憐的情致。


    秦睦雙指一撚,說到:“都尉掌一營之事,自然勞心勞神。都尉為難處,公子憐惜都尉身居高位卻寸步難行,也同在下商議過如何才能解決招提營軍資一事。在下有一法子,不過辦法陰損,也容易開罪人。”


    “先生是想從香魂子入手?”傅歧自然也是想過,沒旁的比這害人的東西來錢更快,隻是無法實施而已。


    秦睦點頭:“侯爺、世子一走,凜陽城還不知什麽光景。此前,我與沈家尚且能維續招提營幾日,還請都尉等一等。”


    “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軍中還是要有善耕之人。”傅歧說到。


    秦睦應和:“都尉所言與某不謀而合,恰巧我底下莊上一位老伯善於耕種,改日請他來招提營教授教授耕種技藝。”


    傅歧自然道謝,如今招提營內皆是流民,鮮有人善於耕種,若是營中有些收成,士兵們自然也就寬裕些。


    荒蕪之地,草葉不生,風過時尤為冷。傅歧請秦睦進帳:“四公子如今重傷,先生又如何打算?”


    “迴凜陽。”


    同秦映亭商議過後,傅歧安排三人繞路迴凜陽城,一路平安,並無意外。


    往日,秦睦迴來時,家裏門子定然在門前侯著,今日倒是家門緊閉。


    扶枳開門一看,裏頭站著二十來個官兵,迴身撈起簾子請秦映亭與秦睦下車,秦睦率先下車扶著秦映亭進院門。


    秦府眾人以及陽處則、沈家兄妹都被壓著站在院裏,秦映桐坐在堂上悠然地品著茶,見幾人進來抬手將茶杯遞給秦武:“迴來了?”


    秦映亭傷重,勢弱地喊了聲“三哥。”


    “老四,你是看大哥要走了,翅膀硬了?”秦映桐一雙鷹眼盯著攙著秦映亭的秦睦,冷笑著問,“這麽多條路不走,偏走一條死路?”


    秦映亭皺眉,按著傷口:“三哥,香魂子本來就是禍害,從中牟利等同吸百姓的血肉,我人微言輕在父親麵前說不上話,但是已經不能再坐視不管了。”


    秦映桐冷哼一聲,眼瞳略微上翻:“我怎麽覺得你這一招火中取栗是別有用心呢?秦先生,你覺著呢?”


    “守株待兔,三公子不算高明。”秦睦一瞥團在一起的秦府眾人,“倚強淩弱更不高明。”


    秦映桐頗為讚同地點頭,起身指了指秦府的那些人:“本公子沒什麽耐心,不過因為他們是你的人,我才沒有殺他們。若是本公子興致上來了,一個個活烹了,讓你見識見識愚弄本公子的人都是什麽下場。”還饒有興致地數上了數。


    “一雙,兩對。。。。。。共十九個,每過半個時辰為你煮一頓美味的人肉湯羹。有些小姑娘生得那般好看,也不知道肉是否也是鮮美的。”


    秦映亭慌張地想要上前:“三哥!”


    秦睦將人製住,輕笑道:“四公子,莫要被三公子這玩笑逗急了。三公子宅心仁厚,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情呢?”


    “三公子宅心仁厚不錯,可耐不住有人不守規矩。”秦映桐複又坐下,有人拿了個火盆子擺在他麵前,又有幾個官兵從後院搬了好些書來。


    秦武在一旁隨手拿了本書點了火:“公子,今日天氣太冷,拿些東西烤火很不錯。”


    秦映桐點頭讚同,讓抬著書本的士兵走近了些,拿了最上的那本書:“孤本,林競注寒楓山先生的《古琴雅韻》,取暖正合適。”翻了兩頁看並無蹊蹺,隨手扔進火盆子裏,還讓人澆了油,瞬間火舌吞滅了本就有些破舊的書卷。


    秦睦臉色瞬間煞白,卻也不好出聲阻止,忍著脾氣道:“三公子搜便搜了,何必這樣糟踐書呢?”


    “你不明白?秦映桐又隨手扔了本書進火盆子,“不可能啊,先生聰穎過人,怎麽可能不知道?先生耍了本公子,本公子至少要討迴來利息。”秦睦愛書,那麽他就要讓秦睦眼睜睜看著這些好容易搜集起來的孤本、殘本一點點化為灰燼,讓他記得這個教訓。


    秦映桐幾乎將秦睦藏書翻了個遍,便大抵知道秦睦很是喜愛後漢時期的辭賦,因秦睦藏書過多,秦映桐一本本扔也會累,索性讓人多搬來幾個盆子,一一排開在秦睦麵前。


    “三公子,這些書裏沒有你想要的那一本。”秦睦舍不得自己藏書,待秦映桐燒了自己二十來本書後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秦映桐毫不在意地開口“哦”了一聲,手指隨意一指一個畫卷,讓人打開,畫上唯有一株清臒幹瘦、生在碎石當中的蘭花:“先生原來也喜歡這種附庸風雅之物,蘭花?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還畫蘭花做什麽?”說著便要將畫軸扔進火盆裏。


    秦睦焦急地扔下秦映亭,幾步奔到秦映桐麵前,一把握住畫卷:“在下這裏並沒有三公子要的東西,還請您將手裏的東西還給在下。”


    扶枳連忙攙住被秦睦扔下的四公子,眉毛不悅地擰在一起。


    一旁的士兵刀刃迫近沈家兄妹幾分。秦睦不得不退後幾步。


    秦映桐又將這幅畫打開仔細打開,端詳落款處。


    秦睦雖然在意這些名貴書東西,可就算扔進活裏也隻是嘴上不滿,這幅畫並非出自名家之手,秦睦如此緊張,他狐疑地審了又審,的確沒什麽特殊之處。


    秦映桐作勢要將畫扔了,秦睦直接衝上去捏著他的手臂將畫奪了下來:“三公子,我說了,你要的東西不在我這裏,還請你得饒人處且饒人。”


    見秦睦跳了腳,秦映桐複又想起秦睦才來凜陽也是這副樣子,他覺得很有意思:“哦,先生說沒有就是沒有嗎?先前先生那般乖順地投誠也是騙局一場,我怎麽知道你現在說的是不是真話?或許等府上人都死了才能說真話吧?”


    “我所說的句句屬實,陸家被盜,世子能脫得了幹係嗎?我這兒與陸家不過幾步,我要那東西屬實無用,為了一本賬簿折進去我一府的人,公子不妨想一想,值得嗎?”秦睦示意一旁的秦府家人莫要太過緊張。


    秦映桐一想也是,但是還是一把搶過秦睦手中畫卷,無意推了秦睦一把,秦睦踉蹌著撞到了火盆,衣角瞬間被點燃,可她也顧不得這個,使了渾身的力氣將秦映桐推倒跌坐在凳子上,一手敲碎茶碗,捏著碎瓷片用力地按在秦映桐脖頸上:“還請三公子將東西還給我。”速度極快,連秦映桐都沒反應過來。


    秦武才動刀將秦睦著火的衣角切了,就發生了變故,後知後覺地將刀架在秦睦脖子上:“鬆開!”


    “阿晏這是,急了?”秦映桐不怒反笑,縱使有性命之虞,還是仔仔細細摩挲手中畫卷,“沉舟,到底是什麽人?”


    秦睦將碎瓷片迫近幾分:“故人而已。”


    “故人而已,如果我把這東西扔進火裏,你為了一幅故人的字畫會怎麽做?”秦映桐饒有興致地問到。


    “伏屍二人。”


    秦映桐直直望進秦睦眼中,除了滿是笑意的自己便沒有別的了:“我死了,你確定你手下的人能活下去?”


    “有三公子陪葬,他們也不虧。”秦睦言辭一如往常淡然。


    抬手將手中畫卷扔到桌上,秦映桐抬眉笑問:“可以放開了嗎?”


    秦睦將畫軸踹到懷裏,扔了碎片退後一步:“得罪了。”同時,秦武也將刀給收了迴去。


    “先生為了一位故友要殺本公子,以本公子這性子以德報怨是不可能的。”秦映桐慢條斯理地拾起一塊碎片,揮手給了秦睦一刀,正對秦睦那雙毫無懼意、悔意的眸子。


    秦睦沒躲,隻是抬起手領受了。


    秦映桐含著笑意看了眼秦睦那道傷口一點點滲出的血漸漸洶湧起來、洇濕半個袖子,頗為滿意地拍拍秦睦的肩膀:“諒你也不敢和本公子說假話。”


    “在下不敢。”秦睦退後一步作揖,一如以往恭敬。


    “敢或不敢,你都做了。”


    秦映桐在這處並無所獲,自然不再久留。


    待秦映桐領手下走後,秦映亭上前捂住秦睦傷口:“先生,你還好吧?”沾了滿手的血。


    文大夫罵罵咧咧上來:“流這麽多血能好嗎?文晗,快去把箱子拿過來。”


    秦睦從懷中掏出那本畫卷交給會心:“好生收起來,莫要再讓人找到了。”


    “好。”


    馮潛所贈,秦睦向來珍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不止容顏易變,心境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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