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今日鬧事的這些人都是沈家的佃戶,韓老大得了親戚相助才漸漸做起了豬肉生意。


    沈家地租一直要比旁人多上一分,佃戶隻能忍氣吞聲,今年沈家倒是越發氣焰囂張了,依沈家的意思,今年交完租,有些人家今年算得上是顆粒無收,家中老父母、妻子、兒女一大幫,若是收成全被交了租,他們一家今年一冬根本沒吃的了。


    他們農人是同沈家說過情的,沈家管家卻說若是過不了冬,可以同沈家借糧,不過借一斤糧,明年得還兩斤。近年,雨水不好,稻穀都長不好,怎麽種,糧食都不可能翻一番。


    “所以你們拿刀上門殺人?”講到此處,扶枳問。


    那耳力非常的人大概聽到了扶枳的位置,帶著幾個很能爬高的幾人貼著牆往扶枳處挪去。


    韓老大甩了甩手裏的刀:“我們不是不講理的人,今天大家夥兒帶著刀上門先是求情,原本隻是想沈家的人寬限一年就好,不成想他們嘴裏不幹不淨。”


    扶枳心中也是瞧不起沈家這等雁過拔毛的狠心人家,又是問:“那其餘人家又哪裏得罪你了?”


    “住在這高宅大院的多半都是像姓沈的人家,吃著我們的肉、喝著我們的血,我們這麽做也算替天行道了。”韓老大並不覺半絲愧疚。


    扶枳察覺出他們最初的用心偏移了,殘害無辜可算不得好人了:“韓老大,勸你趁現在還沒官府的人來趕緊逃。”


    陸璋聽了當即急了:“這不是放虎歸山嗎?他們是可憐,那無辜被殺的人難道不可憐?”


    秦睦冷哼一聲:“殺人償命是應當的,但根本是地租政令有問題,若非實在活不下去了,誰想刀口舔血?”


    上次二人論及此時隻是當個玩笑,不成想今日確有發生。


    曲周當朝起初沿用的乃是前朝大雲中期地租製度,需農人交四成,至今也未曾變過,前些年國庫因與西北蠻人交戰而空虛,先帝、延親王也不曾增加賦稅,甚至一度削減,為的便是百姓休養。


    地方官員與地主卻不以為意,橫征暴斂、中飽私囊乃是常事,陸璋很是通透,苦於無力改變。


    扶枳趴在房頂上,突覺有聲響,迴頭一看,周遭四五個將自己圍了起來。他身後之人發現不好連忙拉住他的腿,拿了刀要砍。


    扶枳一腳將人踹下房頂,看著周圍幾人,心下不喜。


    秦睦未聽得外頭聲響便知周茅二人並未能勸得那些護衛出來。


    趁著,房頂幾人纏著扶枳之際,韓老大命手下眾人繼續搶掠街上住戶。


    幾人拿著鐮刀砍翻了秦府的小木門,看著正襟危坐在堂前的秦睦已經站在他麵前的陸璋笑道:“倆兔爺,長得真是水靈。”


    秦睦推開陸璋,定定地看著衝過來的幾人道:“先砍了他們的手。”


    耳邊一聲極響的唿哨,還未遭難的看家護院都拿著兵器跑了出來,對上著那些個胡作非為的人自當是豁出命。


    錢明帶著看院護衛抵禦那些動亂農人,周茅脫身迴到秦府去護秦睦、陸璋二人。


    秦睦雖不用武功,行動很是敏捷,眨眼便挑了兩個人的手筋。陸璋舉著劍和鐮刀相持不下,周茅實在看不下去,一劍從背後了結那農人:“陸少爺,您坐吧。”說完很是迅速地將闖進秦府的皆殺了,甚至還偷了閑踢了兩個連盆帶花二百來斤的碩大花木擋住門口。


    秦睦見進了院子的都躺下了,歇下一口氣:“也不知三公子的人什麽時候到。周茅,你出去幫幫錢明。”


    陸璋看著地上已經不喘氣的七八人躺在血泊裏,微微發抖。秦睦讓他坐下:“等三公子到了就安全了。”


    “秦晏,這些人原先也是活生生的命,他們不過是受不了了、走錯了路。”陸璋並非害怕。


    秦睦將他手中的劍拿下來:“他們沒錯,隻是人少而已。”


    陸璋迎上秦睦微厭的目光笑道。


    秦睦問他:“你不怕了?”


    陸璋道:“怕還是怕,不過我興許是明白了你為何執著於入世。”


    “一部分吧,但不全是。”秦睦答。


    忽而,外頭傳來響馬之聲,二人欣喜,想是三公子秦映桐到了。


    守住秦府的陸璋、秦睦二人聽到三公子的人馬到後,自然是放心不少。


    不出一刻,三公子的人將整條街作亂的人都鎮壓下去了,這些農人或死、或被捕。


    陽處則見再無危險之後便跑到秦府門前,隔著兩棵大樹喊到:“沒事兒吧,秦晏!老孫頭!陸兄!”


    “人家聲音是餘音繞梁,你的是雞飛狗跳,聽到你那破鑼嗓子耳朵都快聾了。”陸璋扔了劍要去搬開擋住門的樹。


    秦睦拿出帕子揩手:“讓周茅他們去吧,你搬不動的。”


    周茅、錢明二人一人一盆將花木搬迴原處。陸璋、陽處則二人又是吃驚又是不服,卻真是無可奈何。


    秦映桐命秦武處理後續之事,自己也是到了秦府,進門便瞧見地上幾具屍體:“秦先生做的?”


    秦睦身上青衣略濺了幾滴血點子,倒像是繡在衣上水珠,他清清淡淡地坐在堂上:“今日多謝三公子援助了。”仿佛方才種種隻是書裏撰寫、說書人口中的平常故事。


    “但凡秦先生開口,映桐定然是不敢推辭的,可日後這些事情,秦先生還是少遇見的為好。”秦映桐依舊是那張笑臉。


    秦睦瞧著扶枳、錢明等人安全迴了府便起身:“還請三公子容我先換身衣裳。”


    秦映桐知他喜潔遂放他去了。


    扶枳同秦映桐匯報今日情形:“三公子,為首的韓老大已經死了,活著的都被綁了起來以待審問。至於沈宅和其他人家的幸存者皆被安置在沈宅。”


    秦睦方才心悸地厲害便強忍著疼迴房吃了丸藥,出來便見秦映桐吩咐秦武收斂屍骨。


    秦睦輕拍坐在一旁的陸璋,迴身同秦映桐道:“多謝三公子相救。如今幸存之人必然手足無措,還請您主持大局。”


    秦映桐就算在不願意,聽他戴的這高帽也要起身了,一行人出了秦宅,盡量繞著屍體與血泊。


    沈宅比陸府、秦府大上不少,仆從也多,進門便聞見能血腥味兒更重了。秦映桐坐在堂屋裏清理出的一角上,底下坐著十幾個抖如鵪鶉的幸存者。


    老管家從外邊采買迴來,瞧見家裏這般也是嚇得夠嗆,沈家老爺、夫人、少爺屍體都找到了。老管家跟在秦武身後來迴尋找小少爺、小小姐的屍身卻是沒找到。


    老管家哭嚎著跪在地上給秦映桐磕頭:“三公子,我們家小少爺、小小姐找不著了,求您找找吧。”


    秦映桐不想過問,一旁陸璋詢問道:“你都找過一遍了?”


    管家連忙點頭稱是。


    秦映桐緩緩開口:“既然如此,我們陪管家找一找。”


    沈家乃是富商,家中很是富麗堂皇,今日被搶、被砸都已經破敗,陸璋等人皆是心有感歎。


    “你們家小少爺、小小姐都是誰照顧的。”秦映桐看這院子偌大也不能整個翻一遍隻好問管家。


    管家答:“平日都在我們夫人那裏養著。”


    “那我們先去沈夫人那屋瞧瞧。”


    沈夫人被砍殺在自己房屋門口,故此門上一條血痕觸目驚心,幾人轉了一圈,什麽也沒找到。


    所有抽屜、櫃子都被翻了一遍,唯有梳妝鏡下兩個半人高的櫃子鎖得好好的,鎖頭上還有幾道被砍過的痕跡。


    秦映桐拿出自己的刀對著鎖頭劈了十來下才砍斷,打開左邊櫃子之後才發現裏頭躲著兩個丁點兒大的孩子,小女孩兒趴在男孩兒身上睡著了。


    老管家哭著要去抱,秦睦側身擋住身後太過血腥的場麵。四五歲的男孩眼神空洞:“徐爺爺,奶奶呢?”


    “小少爺。。。。。。”老管家說著便要哭。


    秦睦怕吵著安睡的女孩兒,緩聲道:“奶奶睡覺了,讓我們陪你玩捉迷藏。”


    小男孩爬出櫃子要推開秦睦去找沈夫人,秦睦脫下外衫罩在他頭上命老管家將男孩兒抱出去。


    女孩兒悠悠轉醒,奶聲奶氣地喊:“哥哥。”


    秦睦見過沈家兄妹幾次,蹲下身子去抱她:“哥哥和管家在外頭呢,我抱你出去?”


    “漂亮哥哥?”女孩兒總聽見家裏那些姐姐們偷偷說麵前這個哥哥真好看。


    秦睦伸手抱出女孩兒,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你能數到多少?”


    “五十。”女孩迴答。


    “那你先數,哥哥教你之後的,閉起眼睛數,學會了,哥哥給你買好吃的。”


    “漂亮哥哥說話算數嗎?”


    “嗯。”


    “好,一、二。。。。。。”女孩甚至還掰起了手指計算。


    秦睦對著秦映桐一點頭便帶著孩子往外走去。秦映桐打開另一邊櫃子,拿出裏頭的紅色喜服,隨手扔到一旁。


    伏在老管家肩頭的男孩兒想要拽下秦睦外衫,秦睦低嗬一聲:“不許拿來下!”男孩兒嚇得一哆嗦。


    陸璋一把將外衫又往下扯了扯將男孩遮得嚴嚴實實:“你年紀還小。”


    女孩兒因秦睦低嗬而忘了自己數到什麽地方了,嗔道:“我忘了數到哪裏了。”


    “哥哥錯了,那你重來吧。”


    沈家是無處能待了,陸宅也被破壞了大半,老管家、秦睦商議一番,隻好帶沈家兄妹迴到秦府。


    秦映桐手下整理一街的屍體,秦睦手中的女孩閉著眼睛跟著秦睦數“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二百。”


    不算洪亮的童聲迴蕩著整條街,男孩兒伏在老管家肩上低泣,來迴走動的腳步聲、兵器摩擦之聲都沒有秦睦懷中那孩子的聲音響亮。


    “漂亮哥哥,我數完了,能睜開眼睛嗎?”女孩兒天真地笑。


    “那你再數一遍給哥哥聽,哥哥忘了怎麽數的,好不好?記得閉著眼睛。”秦睦捂住女孩的手能感覺到她笑著閉起了眼睛。


    “一、二、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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