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汪雨、邱業等人在凜陽操練起那幫撿來的孩子後,秦睦再未見過二人。


    當下快過年節,秦睦便想著為那些孩子帶些東西、慰問一二,不過就是些衣裳、吃食點心與書記筆墨。


    冬日海風陰冷,秦睦下了馬車便攏緊身上狐裘,她見迎接的汪宇穿著單薄便問:“炭火、衣食可足?”會心讓隨侍的人將馬車上的東西都搬下來。


    “主子所預備的可到來年冬。”汪雨帶著她巡視正在跟著邱業操練的孩子們。


    秦睦點頭:“這段時日風波不斷,幸而有你二人在此照應才不至於亂了陣腳。”


    汪雨笑得憨直:“我二人本就武夫,能替主子分憂解難就很好了。況且教這些皮猴兒也不是甚難事。”


    “我帶了些東西,你與邱業分發給這些孩子吧。”秦睦看東西搬卸差不多了便讓汪宇去了。


    汪雨笑嗬嗬地跑去在邱業耳邊說了句話。邱業轉過頭來對著秦睦一笑,插著腰喊到:“散,去堂屋領東西!”


    一群半大的小子頓時沒了方才那般嚴肅的樣子,紛紛跑到汪雨、邱業二人屋門口,唯有四個扭頭就往別的地方跑。


    秦睦好奇便跟上去瞧瞧。那四個少年跑到靶場,每人拿了弓與滿滿一箭筒的箭,跟在幾人身後的秦睦靜靜瞧著他們四人一遍遍彎弓搭箭卻很少射中靶心,遂指使錢明上前指點一二。


    錢明也不多說,直接拿起一弓一箭,箭搭弦上,雙臂微微用力拉弓便成滿月之態,側身注視著靶心,倏地放手,正中靶心。


    四個少年接轉頭看著錢明,錢明冷著麵皮:“箭,要手熟。”


    有一個少年正欲說話卻被個子較高、身量和麻杆兒一般粗細的一個少年擋在身後:“不幹你事。”眼神很是抗拒、警覺。


    “就你這水平,無論是在這兒還是在外邊都活不了多久。”錢明瞧著這小子有些意思,挑釁道。


    麻杆兒少年始終兇神惡煞:“就你這水平也和我差不多。”


    秦睦聽著發笑,便隨手拿了顆石子,帶了些力氣擲向麻杆兒少年的小腿,但聽他悶哼一聲險些給錢明行了跪拜大禮。


    錢明頓時笑嘻嘻地將人虛扶一把:“沒必要,天地君親,我哪一個都不占,折壽折壽。”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麻杆兒少年也不和錢明理論,怒氣衝衝地轉頭對著秦睦:“你不上道!”


    秦睦就站得遠遠的,冷眼瞥他並不說話。


    麻杆兒少年瞧著秦睦穿著比自己一行人華貴,心中很是嫉恨,咬牙切齒說不出半句話。


    “你們,四人一人十支箭,但凡有一人能射中靶心五箭以上,我答應你們中一人的要求。”秦睦看這些少年鬥誌昂揚也有心戲弄。


    麻杆兒少年應是四人中的老大,絲毫沒有怯意:“真的什麽都可以?”


    “除了讓你們離開。”


    麻杆兒少年朗聲答應:“好!”帶著其餘三人一人點了十支箭。


    錢明也很有興致地站在其旁觀看起來,四個少年皆是學著邱業、汪雨所教的姿勢彎弓射箭,沒一會兒,所有人都結束了。


    錢明清點了各人正中靶心的個數,看到麻杆兒少年時略驚愕卻還是清點了一下:“十支。”


    秦睦方才一直盯著麻杆兒少年,已得知結果便粲然一笑:“想要什麽?”


    麻杆兒少年自小流落街頭帶著幾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偷雞摸狗,如今雖然被禁足一般卻能吃飽穿暖,已然算得上滿足,隻一樣他很想得到。


    “糖葫蘆。”


    秦睦疑惑:“糖葫蘆?”


    麻杆兒少年不太耐煩:“就說你給不給吧?”


    秦睦雖疑惑卻不能言而無信:“自然是要給的。”


    “我們所有人都要有,不止我們四個。”麻杆兒少年得寸進尺起來。


    秦睦淡淡一笑:“好。”


    汪雨吃食點心都分發地差不多了就來尋秦睦,見麻杆兒少年沒去領東西便道:“快去領過冬的新衣裳與好吃的點心。”


    四人一聽有好吃的便迅速將靶場整理好跑向堂屋去。


    “那個最高的叫什麽?”錢明問道。


    汪雨看著他們四人的背影:“他啊,叫李狗娃,學什麽都快,以往總是這些孩子裏最優秀的,因邱業總誇獎,別的孩子總是揍他,如今他也學會藏拙了。怎麽了?主子。”


    秦睦無奈搖頭笑道:“打賭輸給他了。”


    “主子輸了什麽?”汪宇引著幾人迴堂屋去,問道


    秦睦失笑:“一車糖葫蘆,過些時日給你送來。此外,那些筆墨紙硯你也給他們吧。”


    汪宇點頭:“好。”


    “我請易先生過來當西席,年後到。”秦睦囑咐汪雨照顧好上了年紀的易先生。


    幾個孩子雖跑得快,幾個大人卻也是腳程也不慢的,兩批人一前一後到了堂屋。


    汪雨按照秦睦之令給他們每人派發了一份筆墨紙硯。


    方才躲在李狗娃身後的小少年有些不滿:“又不是吃的,能幹些什麽?”


    “若給你機會,是想當上將軍還是無名小卒?”秦睦問。


    男孩兒不假思索:“自然是將軍。”


    秦睦頷首:“將軍可不是上了戰場隨意一頓廝殺,既要有勇又要有謀。閱軍中公文需識字、行軍打仗要有計。你現在能做到嗎?”


    幾個少年皆沒有迴答,秦睦也不再說教便讓幾人退下。


    “主子,這些孩子還要些時日方能成氣候。”汪雨擔心秦睦不滿這些孩子學無所成便解釋道。


    還未出門的李狗娃是聽得真切,迴頭望向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秦睦,卻被同伴拉扯著出去了。


    秦睦自是不擔心:“無妨,近些年又不定用得上。那個李狗娃倒有些意思,多上些心。”說著自己兀自笑了。


    “怎麽了?主子。”汪雨問道。


    會心笑答:“那個孩子氣性高,名字卻很是尋常。”


    “不止尋常了吧,這名字太好養活了。”錢明跟著打趣,自古就有賤名好養活的說法,想必李狗娃的父母也是如此想的。


    秦睦點了茶水在桌上書了一字:“給他改了名字,若不願意,便問他,哪個將軍叫狗娃。”


    會心去看當即捂嘴偷笑:“主子,您也太過了。”


    邱業夠著腦袋看清了那字:“狷。”


    “太過了?我覺著配他正好。”秦睦起身抖抖衣袍,“過幾日我派人把他們要的東西送來。”


    因著天冷,秦睦就沒有讓邱業、汪雨二人送,幾人出了屋子就看見李狗娃站在馬車旁等著。


    錢明喊到:“狗娃在這兒幹什麽呢?”


    李狗娃瞪他一眼,並不理他,隻是問秦睦:“你便是師傅說的那個主子?”


    秦睦不答,反問:“你有何事?”


    “我弟弟呢?”李狗娃握緊拳頭。


    秦睦不知前因後果卻也能猜出個大概,李狗娃有個弟弟卻因故走失了,她問:“你和你弟弟什麽時候走散的?”


    “不是你們?你們沒有別的像這樣關著我們的地方?”李狗娃也不答。


    審視了麵前十分警覺的孩子片刻,秦睦越過他要上馬車:“沒有,現雲因街頭基本上沒有小乞丐,我猜你弟弟大半被食童魔劉雙給吃了。”


    李狗娃聽言便衝上,錢明也並未上前阻止,秦睦迴身:“你弟弟的事情與我無關,來日你若是有了能力、他又沒死,你自己尋迴他便是。”


    李狗娃被他迴身嚇得立住。秦睦道:“邱業、汪雨看在你們年紀還小並未與你們過多計較,到底還是缺了些規矩。”


    “別說得和活菩薩一樣,你不就是希望我們給你賣命嗎?”


    “如果不是為了讓你們替我賣命,你們餓死街頭也與我無關。”秦睦上了馬車。


    一行人迴到府中,陸鸞、文晗正在庭前堆雪人,秦睦看著歡喜便跟著一起堆,三個人團了一大一小兩個雪球放在一起,可怎麽看也不像雪人兒,拿了胡蘿卜點綴眼口鼻,越發像個怪物了。


    孫凱讓秦睦過目最後為四公子送的年禮名單,秦睦核對之後想起陽處則一個人饑寒交迫地住在小破屋裏便讓孫凱準備些炭火、冬衣、食物送給他。


    “主子,陽先生原本是侯爺貶斥之人,您與他太過親近恐怕不好。”會心在一旁勸道。


    秦睦甩去手上的雪:“他看著不像是諂媚之人,雖不羈了一些,但應是有些本事,否則凜陽侯也不會重用。”


    “您若是看他貧寒想接濟一二便不用那麽多借口,會心隻是怕凜陽侯對您有成見。”會心見一旁兩個小猴子開始團小雪球了,連忙要阻止,“不能打雪仗,當心雪進脖子裏,受了寒。”


    陸鸞卻是跑著躲開了會心,小小的雪團砸在了秦睦身上。


    秦睦抱起她:“怎麽,你和文晗打仗還殃及池魚呢?”


    “哥哥,我爹爹讓你今年過年來我們家吃年夜飯。”陸鸞笑嗬嗬地將雪水蹭在秦睦大氅上。


    秦睦抱著她:“和你爹爹說,哥哥在自己家裏吃年夜飯就好,多謝陸伯伯美意。”


    文晗看著二人親昵,默不作聲地團了個雪球,拍在秦睦身上。


    “我又怎麽得罪你了,小晗?”秦睦低下頭詢問。


    文晗張開雙臂:“哥哥隻抱了鸞兒妹妹。”


    會心巧笑嫣然,秦睦放下陸鸞,彎下身子摸摸文晗腦袋:“小晗是吃醋了?哥哥的還是鸞兒的?”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人全身黑衣進來,秦睦見他時滿臉笑意:“迴來了?”


    旅途疲憊,扶枳見到秦睦一如既往已然欣慰:“嗯。”


    是日,陸家父子親自寫好對聯讓丫頭們張貼起來。陸璋細想秦府門前對聯乃是前些年的便與父親陸懷質一同上秦府問一問。


    秦睦向來不管這些,讀自己的書、烹自己的茶。扶枳迴來,秦睦更加懶散了。


    陸璋與陸懷質來時,秦睦已經在書房裏聽文大夫與陽處則吵了半天,二人下棋又酸又慢,文大夫愛悔棋、陽處則落一子要半個時辰,二人嘴上誰也不饒誰。


    陸璋聽著書房裏吵吵鬧鬧,便推門而入:“幹什麽呢?”


    秦睦懶憊地抱著湯婆子:“這二位,鬥嘴快要鬥毆了。”


    陸璋將人拽起來:“你們家對聯沒寫呢吧?我爹讓我來問一問。”


    “好像是沒寫,不過,對聯也簡單,隨手寫完貼罷就算好了。”秦睦起身讓人去買些紅紙。


    陸璋攔住他:“我爹拿了好些來,不必買了。”


    秦睦招唿還在吵架的陽處則、文大夫:“二位,移步前廳吧。”


    陸懷質坐在廳中喝茶,很是宜然。秦睦上前拜見:“陸伯伯。”


    “還有兩日就過年了,怎麽門前還是舊對聯?”陸懷質知秦睦父母雙亡,他又與陸璋頗為親近,便對他格外照顧些。


    秦睦很是不好意思:“往年皆是長輩操辦,今年倒真忘了。現在就來寫。陸伯伯留下來嗎?”


    陸懷質擺手:“你們孩子自己寫吧,我迴家了。若是缺什麽,讓人去拿就是了。”


    “好。”


    秦睦、陸璋將陸懷質送到門口便折返迴來。


    陸璋問道:“陽處則怎麽在這兒?”


    “我給他送了些過冬的東西,他上門答謝,這謝答了兩日。”看來陽處則是打算常住了。


    陸璋笑道:“他可是賴上你了。”


    秦睦隻當養一個策士,全然不在意,讓人鋪好紅紙、備好筆墨。


    在場其中三人皆是文士,文大夫雖昌明醫術卻也頗愛詩書,寫幾幅對聯不在話下。


    陽處則直嚷:“就算是寫字兒也要些絲竹管弦在耳,否則這字就沒有靈氣。”


    陸璋將他拽到一旁,拿起筆:“就你最懂風雅。”


    “陽先生會琴?”秦睦問道。


    陽處則落落大方:“不會,我隻是愛聽。”


    “我倒是會。”陸璋隨意寫下一句還算工整的俗語便擱下了筆。


    文老先生也是風雅之人:“若是有琴也能奏上一曲,琴音倒也是與此情此景相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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