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哥!”


    正在自家院門口踢毽子的木樹葉,看見風塵仆仆歸來的我,跑著迎過來,扯住我的手,又朝院內喊道,“大哥迴來了,大哥迴來了——”


    “樹葉,一年不見,你長高了。”


    “大哥,我想你呀。”


    “樹葉妹妹……”我鼻子一酸說,“大哥也想你們呀。”


    已是接近傍晚時分,我迴到院內,見父親木卜凡正坐在院內用柳條編籃子。


    我膽怯地叫一聲:“爸。”


    “弦子迴來了。”木卜凡如往常一樣麵無表情地說。


    他穿著破舊的黑色大短褲,光著脊梁,左肩上貼著一塊黑藥膏。夕陽透過他身旁大榕樹的樹葉照到他背上,閃著細碎的白光。


    木樹幹在一旁磨著鐮刀。看見我迴來了,木樹幹放下鐮刀,起身上前,接過兩個提包,放到屋內。


    正在廚房做飯的母親端出半臉盆水讓我洗臉。


    父母更憔悴了。


    我脫掉上衣,搭到院內曬衣服的長鐵絲上,洗了臉,光著脊梁,坐在院內木凳子上休息。


    母親說:“畢業了吧,弦子。”


    “畢業了,媽。”


    我說了自己分配的地方。


    木樹幹說:“在貴江那個城市,蠻好的。”


    “大哥進城了,大哥是城裏人了。” 木樹葉蹦了起來,大聲叫道。


    “弦子,你是鍋台上的米——熬出來了。”木卜凡說。


    聽說我入黨了,木卜凡猛地站起來,圍著我轉了一圈,緊緊盯著,就像不認識我似的。


    木卜凡情不自禁地說:“弦子……你才滿20歲吧,我的兒呀,你人小誌氣大呀,給木家辦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兒,為木家爭光了,看看誰還敢小瞧咱們木家。哈哈,我這把老骨頭越活越年輕了……入黨是大事、喜事、好事,比你進城事都大呀。”


    我當然明白他這話的含義。


    長期以來,我家因為爺爺被劃為地主,家裏人在政治上矮人一頭,導致厄運連連。


    我在政治上的進步,對我們這個家庭來說,意義非凡。


    晚飯後,木卜凡把我叫到院子西南角:“弦子啊,我……過去打你、罵你太過分了,叫你受委屈了。”


    我十分驚詫。


    我心頭發顫。


    “你3個寒假沒迴來,我就想到以前是我的不對……”


    “你……為啥……過去那樣對我?” 我大聲吼道。


    這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大聲跟父親說話。


    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可是,此刻,我無法控製住自己。


    這句話在我心裏憋了十幾年了。


    多少次呀,我在家無故挨打受罵時,都想衝父親說出這句話。


    我心裏清楚,按常理,一個做父親的,不應該那樣一次次冷酷無情地、毫無理由地打罵自己的孩子。那是虐待,是赤裸裸的摧殘,完全超出了人之常情的範圍。


    然而,過去我不敢……


    “那時候……我……我糊塗了。”


    “你給了我一條命,同時又給了我不應有的折磨、痛苦……你對我精神上的傷害有多大,你曉得嗎?”


    “現在曉得了。原諒我吧……”


    劉達立聽說我迴來了,專門把我請到他家裏,弄了一桌菜,慶賀我大學畢業。


    “醜小鴨如今真正變成了白天鵝。哥哥我真為你高興。”


    劉達立也喜歡看小說,說起話來,是老母豬戴胸罩——一套一套的。


    劉達立比我大兩歲,如今在明陽鄉農機站上班。


    “上初中時,你對我的保護,我記憶猶新……達立哥,你這份情,我一輩子不忘。”


    “弦子,你既是大學畢業生,又是黨員,這兩塊牌子個個都不得了。”


    劉思空迴家了。他已經退居二線了。


    劉思空得知我被分配到貴江市上班,就說:“貴江市我去過,繁華得很呢。孩子,你有出息了。”


    劉思空點燃一支煙,對我說:“孩子,你記住,不管你走多遠,你的根就在明陽鄉。”


    “我記住了,伯伯,不會忘的。”


    飯後,劉達立陪我走到街上,又提到了我跟諸葛麗娟的事。


    “追諸葛麗娟的人恨不得把她家的門踏破,她跟她的家人都不吐口。我一提你,他們都不反對。”


    “我剛畢業,一參加工作得表現好點不是?我要全力以赴,先在工作上幹出點名堂,站住腳,才能考慮別的。現在。我根本顧不上這事。”


    “你再好好想想。像諸葛麗娟這樣的姑娘不好找呢。”


    “迴頭再說吧——達立哥,以後,你啥時候去貴江了,找我玩呀。”


    “那是一定的……”


    8月的一天,木樹幹收到了上海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一家人高興不已。


    但是,父母還有木樹幹很快就發愁起來。


    錄取木樹幹的大學不是師範院校,每月生活費要學生自己承擔,4年下來的費用家裏無論如何也負擔不起。


    何況,木樹枝、木樹條、木樹葉都也在上學,同樣需要花錢。


    “唉,唉——” 母親長籲短歎,說,“怎麽辦,怎麽辦呢?原來借人家的錢,還沒有還完呢……”


    其實,家中的經濟危機去年就出現了。


    去年10月底,我收到了父親的信。信中說,我們兄妹五人都在上學,費用太大,家裏實在供不起,準備讓木樹幹退學,迴家務農。


    我看後非常著急,立即迴信道:“無論如何,不能讓樹幹輟學。錢不夠,我來想辦法。”我把信連夜寄出。


    我能有什麽辦法呢?


    貴江師範學院給每個男生每月發29斤飯票、17.5元菜票。我準備把自己的夥食標準降到最低,隻打大米飯、饅頭等主食,不吃菜,每月節省10元菜票,到貴江師範學院總務處換成錢,再寄迴家,一定要讓木樹幹把高中讀完。


    到去年11月底,我硬是從牙縫裏擠出來10元錢。我準備去郵電局把錢寄迴家時,收到了木樹幹的來信:


    哥:


    今後我上學不再為錢發愁了,我得到了薛麗文老師的資助。薛老師現在當我們的班主任。她說了,她會一直資助我到高中畢業。


    她給的每一筆錢我都在本上記著,將來我一定會還給她的……


    原來,薛麗文擔任高一(一)班班主任後,知道班上有個叫木樹幹的學生,是我的弟弟。


    那年夏天,薛麗文到太和生產隊給我送高考成績單時,我家中貧寒的窘況,木卜凡的質樸,給薛麗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她記住了這家人。


    因為有對我的好印象,薛麗文就對木樹幹格外關心起來。她發現,木樹幹腦子靈活,接受新知識快,比我還聰明。


    開學兩個多月後,薛麗文看到木樹幹變得情緒低落,一臉愁容,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天下午自習時,薛麗文見木樹幹在默默地流淚,就把他叫出了教室。


    “木樹幹,怎麽了?”


    “家裏沒錢,不想叫我上學了……”


    第二天,薛麗文就來到太和生產隊。她告訴木卜凡:“從現在起,木樹幹上高中的費用我包了……”


    現在,我絕對不想看到母親為了木樹幹上大學,去求爺爺告奶奶,四處借錢的情景。


    木樹幹提出,向舅舅借錢,舅舅在部隊工資比較高。


    我對父母說:“爸,媽,不用借錢。我來承擔樹幹4年的生活費。”


    “你苦巴巴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拿工資,能寬鬆寬鬆了,又……” 母親有些心疼我。


    “就這樣定吧。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我再苦幾年也沒啥。樹幹,你安心去上大學吧。”我說。


    我這樣做,既是幫木樹幹,又是替父母分擔經濟上的壓力,也算是盡孝吧。


    作為家中長子,我不可能對此撒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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