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禦事殿


    “簡直胡鬧!”蕭文輝一把捏皺蕭清瑤的密報,站起來就要往外跑,什麽世族的儀態和王爺的氣度,全都不要了。


    “你就算現在趕去,恐怕就隻有替她打掃戰場的份兒了。”


    “兄長!”


    “彥誌,你必須承認,瑤瑤的計劃,是目前為止,最妥帖的辦法了。“


    “可她還是個孩子,她才十三歲!”


    “身處亂世,別說十三歲,不滿十歲的我們不是一樣要隨父親南征北戰,馬革裹屍。“


    蕭文輝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癱倒在座位上,“馬革裹屍也不過是想要給自己的後人和百姓爭得一點平安,不必像我們一樣飽受戰火之苦。”


    “她也未必不是這樣想的。”蕭文昭將蕭文輝扔在腳邊的書信撿起來,重新展開。


    否則,怎麽會寫出‘犯我大昭者,必誅之’這樣的話,滿紙的肅殺之氣,壓都壓不住。他不知道蕭清瑤為什麽會對外族蠻夷有這麽大的仇怨,寫到最後,字裏行間都帶著一股咬牙切齒得味道。


    “當初,就怕她吃不了邊關的苦,又怕她見到生殺之事會害怕,才選擇讓她跟阿朗分開,送她去清淨點的陵山,嗬嗬,這下倒好,她胞弟蕭清朗倒是在邊關輕鬆快活得很,反倒是她……”蕭文輝的言語裏全是懊悔。


    真的不知道該說是他閨女倒了八輩子血黴還是怎麽迴事,百十裏的路,路遇劫匪不說,又是牽扯進那件事又是蠻夷入侵,簡直是衰到家了。


    “你去不了陵山,直接帶上陸翊,拿著我的手諭和虎符去邈川城調兵,解決剩下的東夷軍,沿路收腹邊關失去的城池,然後……直接帶兵圍剿不顧百姓死活,臨陣脫逃的藩王陳雲霽,盡量留下活口,將其遊街,一路押送迴京。”


    “陸翊?戶部侍郎陸翊?”


    蕭文昭反身從書案上抽出一本奏折遞到蕭文輝的手上,解釋道:”今日剛遞的奏折,與瑤瑤的計劃不謀二合不說,更加妥帖地將所有善後之事羅列的一清二楚,包括圍剿不顧百姓安危,臨陣脫逃的藩王陳雲霽遊街示眾。“


    蕭文輝一目十行地看完,“雪崩封山,瑤瑤預估了自己可能會被困於山中數月,雖然留了足夠的物資,但我卻怕有萬一,煩請兄長能多派些人手去陵山開路,接她早日迴京。“他算是看出來了,放在哪都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


    蕭文昭答應了。


    ***


    隻是情況比蕭文輝擔憂的事情還要糟糕,雖然有萬全的準備,但施展起來,其實並沒有計劃的那麽順利,退迴淩雲山莊唯一的路被跌落的巨石擋的嚴嚴實實,她和燕一被困在山頂之下,山腰之上,正好不上不下的位置。


    這個位置沒有可以阻擋風雪的山洞,完全暴露在風口,隻有一塊凸起在山壁之上的山體,可以稍微遮擋住從更高的山上滑落的雪。


    蕭清瑤被燕一護著,環視一圈周圍的環境,“忙了一夜一天,先休息一下,吃點食物補充一下體力。”


    他們兩人合力將山體下半人高的雪清理幹淨,堆砌在一邊,壓密壓實,隻留出兩個人可以簡單活動的空間。


    燕一的鍋已經隨著雪崩自救不見了蹤影,蕭清瑤的裝備倒是齊全,兩人一人一半坐在鍋上,一邊休息一邊啃著肉幹。


    從辰時不到便響起的廝殺聲已經漸漸平息,萬籟俱寂,隻有風聲唿嘯。


    “屬下再去探探周圍的路,看是否還有其他離開的辦法。”


    蕭清瑤卻搖了搖頭,“附近雪地有一人高,我們走過來已經過了雪水濕氣,好在今日有陽光,不見風雪,正午在這個位置暴曬,下午便能晾幹些,你費勁出去找路,別說找不到,沾染了雪水濕透了內裏衣衫,恐怕會立馬失溫,傍晚都捱不到。”


    燕一便不再說話,抬手將身上裹著的獸皮脫下來,蓋在蕭清瑤身上,而她也沒拒絕,轉身直接坐到燕一的懷中,將獸皮裹在兩人身上。


    隻是微微一怔,燕一便將蕭清瑤整個圈進懷中,她個頭還小,坐在他懷中正好被他的身體包裹住,兩人身體的溫度立馬有了變化。


    “不能睡。”


    “嗯。”燕一應了一聲。


    “燕一,你是哪裏人?”


    “燕趙的祖輩和屬下的祖輩算是有姻親關係。”


    這倒是蕭清瑤沒想到的,她一直以為王府的護衛或者說是皇族的護衛多半是那種無家無室,戰亂的遺孤之類的,但稍後一想,又覺得燕趙、燕一這種身份做總管、貼身護衛,才算是比較合理的,有家族牽連,多少還沾親帶故,比無牽無掛的遺孤還要好拿捏些,也算是各有利弊。


    “怎麽會來做護衛的?”


    ”世家也有旁係分支窮親戚,總要謀生謀差事的。”


    蕭清瑤被他的說法逗笑了,“家裏還有何人?”


    “父親在聖上身邊謀差事,還有一個未滿六歲的嫡親妹妹,由家母親自教養。”


    “那你的本名?”


    “張慕。”


    “那你成婚了嗎?”


    “未曾。”


    “那你有喜歡的姑娘了嗎?”


    “……”


    “還是要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亂世為了延續家族血脈,都講究早婚早育的,你父母不著急嗎?”


    “……”


    “那……”


    “姑娘。”


    “嗯?”


    “姑娘是不是……在害怕?”


    安靜了片刻,燕一繼續道:“屬下不怕濕了衣服,也不怕捱不到傍晚,可以去找路的,姑娘隻要等在這裏,屬下一定……”


    “張慕。”


    “……是。”


    蕭清瑤稍稍離得燕一遠了些,抬頭看他。


    大昭對入朝的大臣、官員甚至護衛的選拔有一套非常完整的考核體係,而這個考核其中一項就是對外貌的要求,哪怕是世族走後門往朝中安插人,找得也必須是長相周正之人。


    而類似於燕趙、燕一這樣為皇家服務的貼身管事和貼身護衛,選拔更加苛刻,外在的要求也更加嚴苛,長相、身高、三圍等等。


    其實不該害怕的,你看,這種時候,還有如此忠心耿耿的大帥哥不顧死活的想要護她周全。


    “我還想見見你的小妹妹,甚至想喝你的喜酒,最好再把你的娃兒抓來繼續效忠皇家,效忠我……”蕭清瑤又重新貼近燕一,“所以,老實待在這裏,隻要挨過今晚。”


    燕一低頭,卻隻能看到蕭清瑤的頭頂,因為方便行動,她將及腰的長發高高綁成馬尾編了一個又粗又長的辮子,濃密的發,連個發旋都沒有。


    她其實可以一直待在山莊的,沒必要跟著他們一起以身犯險,落得現在這個境地。


    外人可能並不知曉他們這一隊護衛的可貴之處,他們這百十人,以一敵十,經曆過非常嚴格的訓練和考核,整個編製也不過千餘人。


    聖上特意調撥了十分之一的人守在她身邊,有王爺的原因,更多的也是對她的重視,對皇族血脈的重視。


    他們被調派來的唯一使命,便是守護她安全,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可她,眼睛也不眨得拿出千金難買的藥來救燕三十六他們,跟著他們一起以身犯險,還告訴他想要抓他的孩子來繼續效忠她。


    還真是……


    燕一什麽也沒說,將蕭清瑤圈得更緊些,開始想接下來的事,如果救援不能及時趕到的話,他可以……


    而正如燕一所想,誰也不敢讓蕭清瑤出事。


    子時剛過,漆黑的雪山上亮起成串的火把,因為從後麵包抄鏟路實在太耽誤時間,燕趙帶了一隊人和剩下收拾完戰場的護衛軍一起,硬生生在被大石頭堵住的必經之路的山體上開了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繩索+鐵鏈,耗費了一些時間,卻是找到蕭清瑤最快的捷徑了。


    於是,當蕭清瑤把燕一八輩祖宗的底細都挖的一幹二淨,正準備問他褲衩子是什麽顏色的時候,燕一聽到了燕三喜極而泣的驚唿聲,猶如天籟。


    救援已至。


    可是當蕭清瑤仰頭看著燕趙在山體上新劈的“路”後,沉默了。


    “燕總管還真是……劍走偏鋒,不走尋常路呢。”事實證明人類的潛能無限,隻要入了絕境還有哪怕一絲絲可能,隻要動腦筋什麽招兒都能想得出。


    “多謝姑娘誇獎。”


    “……”你覺得是誇獎就是吧!


    蕭清瑤活動了下筋骨正準備攀上鐵索的時候,燕趙突然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看架勢是要背她。


    “做什麽?”


    燕趙身上還掛著一套結實的繩索套,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意思很明顯,是要將她束在背後,背她攀岩翻過擋路的巨石。


    下一刻,蕭清瑤拽緊了束在手上的繃帶,以特別矯健的身法三下五除二的攀上繩索,幹淨利落的翻過大石,到達目的地。


    燕三目瞪口呆的看著消失在巨石後的身影,又看了看燕趙,不確定道:“燕總管……是不是得罪姑娘了?”


    “胡說,怎麽可能。”燕趙也迴過神來,幹咳一聲,沒好氣的對燕一說:“走啊,看我作甚,是要讓我背你嗎?”


    好的,肯定是得罪姑娘了。


    ***


    山莊果然如她所料,已毀了大半,隻有西邊的院子還算完好,剩下的人全部擠在這邊,倒也熱鬧。


    迴到山莊,已是酉時,剛拐進山莊的角門處,就見年邁的顏嬤嬤和瘦弱的斂秋舉著燈籠,伸長脖頸向這邊望來。


    見是她,顏嬤嬤的聲音帶著十分的哭腔:“姑娘!”一邊喊,一邊在斂秋的攙扶下踉蹌著撲了過來,一邊哭,一邊上下打量,伸手摸她的身體,想要確定她是否受傷有礙。


    “姑娘,有沒有事,受沒受傷,冷不冷,餓不餓……”


    蕭清瑤是一個很倔強且古怪的人,被父母扔到深山老林她沒哭,路遇劫匪也沒哭,山莊遇襲、雪崩被困都沒哭,可如今在這樣的場景下,卻忍不住紅了眼圈,眼淚滑落。


    ”沒事,嬤嬤,我沒事。“


    ”嗚嗚~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快,先暖和暖和,吃點熱湯。“顏嬤嬤想要將抓在手中的大氅給蕭清瑤裹上,伸手才發現,山中歲月竟然這樣快,原來隻矮她一頭的小姑娘,如今已經高出她一大截,有了婷婷玉立的少女模樣。


    顏嬤嬤抓著蕭清瑤灌了兩大碗薑湯,見她吃飽喝足穿上又厚又暖的棉衣後,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旁邊的偏房通鋪睡下。


    因為人多,地方有限,除了蕭清瑤有個套房小單間,其他人全部男女分開,十五人一組睡在大通鋪上。


    蕭清瑤雖然又累又困,卻也沒有急著休息,需要盡快了解具體的情況和傷亡再做下一步打算。


    燕趙也知道她的脾性,見她收拾妥當,便自覺的推門進來匯報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其實東夷傷亡幾何,我也無法估量,隻是親眼見到他們到達姑娘預估的位置後第一時間發出警示,見雪崩將他們大部隊衝走掩埋,便開始尋找燕二十一他們,在救援期間也曾遇到數十個被雪埋沒還活著的東夷殘兵,按照姑娘的吩咐,一律絞殺。等把燕二十一他們從雪中挖出後,便聽到山下震天的廝殺聲,持續了大概兩炷香的時間才慢慢平息。”


    蕭清瑤撚著手指,靜靜地聽著燕趙將所見所聞事無巨細的匯報清楚。


    “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隻能交給老天了。”


    蕭清瑤看向燕趙,還是問出了口,“傷亡如何?”


    “受傷的不過是一些皮外傷、凍傷,還有十九人……未找到,也沒到指定的匯合地點。我們比姑娘吩咐的最佳救援時間,又多尋了將近一個時辰。”


    房間安靜得很,隻有炭火燒灼的聲音。


    沉默了許久,蕭清瑤說:“雪山融化之前,他們的屍首在冰雪中應該會被保存的很好,到時候,記得找到他們,帶迴來。”


    “……是。”


    “你們都是世族子弟,有父有母,有兄有弟,將他們帶迴來後,就送迴他們本家吧,撫恤的事情,你親自去辦。”


    “明白了。”


    “你去吧,忙到現在也累了。”


    ”可要安排人進來為姑娘值夜?“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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