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自後備箱取出那隻玩偶,宋濟之接過,將那碩大兔子塞進她懷裏。戴妮娜與兔子抱了個滿懷,臉幾乎要陷入牠胸口。


    這兔子是那樣大,幾乎與她同高,她要拚命穩住虛晃腳步,才能勉強地環緊這毛絨玩具。


    宋濟之將手插進衣兜,他袖手旁觀,似乎並不打算幫忙。


    她笨手笨腳像個不倒翁的樣子可真可愛,這場麵生動有趣,他簡直要笑出眼淚。


    她開口求他。


    “你幫我拿一下。”


    他搖搖頭。


    “是你要的。”


    “我已經帶到。”


    “你不能指望我幫你送貨上門。”


    他誠心逗她。


    她鼓起臉,皺起眉頭,露出不悅之色。


    “你真要這樣?”


    有點嬌嗔的意味。


    她伸長前臂費力將兔子遞給他。


    宋濟之不領情,仍搖頭。


    “幫你可以,可你要怎麽答謝我?”


    她問。


    “你想要什麽答謝?”


    目的達成,他走到她身邊,一隻手虛握,放在她耳邊。


    他悄悄說。


    聽完以後,戴妮娜兜臉徹腮漲得通紅。她咬緊牙關,從牙縫間蹦出兩個字。


    “變態。”


    下一秒,他就從她手中接過玩偶,輕鬆夾到自己手臂之下。


    他笑,眼神自上而下掃過她,宋濟之喉結滾動,眼神裏有一種沉默的欲望。


    仿佛是想通過這眼神將她的外套從身體上剝掉。


    “妮娜,我是真的很滿意這個交易。”


    她毫無底氣地駁斥。


    “誰……”


    “誰…….答應你了?”


    他伸出空的那隻手,不由分說地牽住了她的手。


    “你方才說你愛我,我真的很高興。”


    “所以現在跟我迴家吧,我不聽話的愛麗絲小姐。”


    愛麗絲跳進兔子洞。


    說情話也像是在講故事,她攥緊他的手。


    宋濟之是這樣好,他有能力讓她永遠活在童話裏,永遠做夢。


    她的世界是最簡單的世界,像閃閃發光的咖啡壺,整整齊齊累放於貨架的午餐肉罐頭,像手術室裏排列的刀具,彩色的旋轉木馬跟隨八音盒的音樂不停旋轉。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童話。


    外麵世界的攻殲、憎惡與背叛在宋濟之為她經營的童話王國裏蕩然無存。


    這個他為她打造的世界,是這十不全世界裏的最後一方淨土。


    她鼻酸。


    為什麽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你於我,是多麽重要。一如唿吸,不可或缺。


    夜晚他埋在她頸間唿吸的時候,她哭了。伸出手臂抱住他身體,手臂如同藤蔓一般收緊,抱住他的脖子,手掌貼在他起伏的背部的肌肉上。


    她的手自他脊背滑下,沿著他後背的線條一點點臨摹。相擁是如此幸福,她生來好沒有體會過如此緊密的擁抱,心髒靠著心髒,仿佛融為一體,在一個心室內奮力跳動。


    她的腿纏了上去。


    像一隻八爪魚一樣纏住他。


    宋濟之伸手貼在她後腦,用一種虔誠且富有保護姿態的姿勢長久地抱著她。


    兩人翻滾在一起。


    城市的霓虹自窗外照進來,落在狼藉的大床之上,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彩。這光彩一如迷霧交織在彼此身上,她的眼睛亦被這樣的炫彩唬住,仿佛真的進入童話書中,看見會跳會微笑的兔子,在森林內跳躍的麋鹿。


    宋濟之那雙眼睛出現在她視線裏,如此溫柔,如此夢幻,像是一個隻針對她一人被解碼的謎語,正因為特別,所以才珍貴。


    他撫摸她。


    她的皮膚應著這一層召喚有所動似的浮現出一絲細密疙瘩。


    “妮娜,我等了你好久。”


    “一直到這一天,我才知道我等到了。”


    她伸出手去撫摸他那張瘦削的臉,如同初學素描的人在手抖著劃下一道道短而粗的黑線用以勾勒物體的輪廓一般。


    她泫然欲泣。


    “抱歉,來時的路太漫長。所以才讓你等到現在。”


    兩人再次相擁,被他抱緊的那一霎那,她的眼角溢出淚水。


    這淚水不是悲傷而是感動。


    她有了家人,這唯一的、珍貴的、不朽的與我共唿吸共命運的知己。


    我終於找到你了。


    戴建國來到高爾夫球場找宋濟之的時候。他正在教戴妮娜打高爾夫。


    球童站在一旁,把球傳給她。


    她長袖長褲,戴一頂長帽舌的無頂運動帽,屈膝附身,宋濟之站在她身後,將她圈在懷中,與她一同握杆,教她如何發球。


    先開始,她像個興致缺缺的學生一般,不是沒打中球,就是甩手將杆子一同扔出去。


    宋濟之無奈走上前來指導她。


    握著她手的時候,她悄悄將自己的大腿往後貼向他的,在他懷裏詭計得逞般微笑。


    跟著她一同將球發出去的時候,他感覺到她的力量,那是一種完全掌握一項技能後才會有的熟練的感覺。


    沒有經曆多次糾正與反複練習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手感。


    他鬆開她,站遠一點。有點哭笑不得。


    “所以你是故意打壞的嗎?戴妮娜。”


    她攤手聳肩,無辜睜大一雙眼。


    “誰說的?”


    “想誇我有天分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我知道你嫉妒。”


    她很不要臉地補充道。


    “也對,像我這樣教一下就上手的,沒有幾個。”


    高爾夫球棍支在地麵上,她雙手交叉於杆頭,讓球杆像手杖一樣支撐她身體的全部重量。


    戴妮娜掃視這綠草如茵的果嶺,天空湛藍清澈,跑場連綿起伏,除了他們這一行人,沒有別人叨擾。


    十足私密的環境,最適合放鬆心情。


    她喜歡這樣寧謐的場景,一想又有點悲哀,現代人追求孤獨與放逐這種簡單的東西,都需要巨額的金錢去支撐。


    那種普通人習慣的喧鬧沸騰的場景不過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結果而非選擇。


    她看見從球場遊覽車下來的男人正邁著步子朝著這裏走來。


    隨著他的走進,她認出了那人的臉,是戴建國。


    宋濟之走上前去,兩人臉對臉交談寒暄一會兒,並肩往遠處靠近森林的方向走去。


    戴妮娜靜靜看兩人一會兒,收迴了自己的視線。


    她找了一個比較矮的球座放球,將球杆放在兩腿之間,用力將球沿著垂直方向打出去,球連帶著一小塊草皮一齊飛出去,在空中微妙地停滯一個瞬間,有力地跌落下去,落到一側深草區的邊緣上。


    “妮娜成長不少。”


    看著她運動時的矯健身姿,戴建國不由讚歎。


    “比起從前那個自卑怯懦又不多言的孩子,現在的她,簡直像另一個人。”


    宋濟之看一眼她方向。


    沒有他從旁協助,她反而自由發揮起來,揮杆姿勢瀟灑,左腿蹬住地皮,右腿彎曲偏轉,順勢轉動腰身,將球擊打出去。


    姿勢如此熟練,她本就不是菜鳥。


    他雖然請過老師教她,卻從未和她一同打過球。現在看來,這些功夫沒有白費。她學的挺好。


    也對,人生前十幾年都是荒廢,對於這樣一個聰明的孩子,擁有靈活大腦的孩子,不讓她思考與運動,讓她將無限精力荒廢在察言觀色與承擔大人錯誤之上,是多麽愚蠢的行為。


    王榮景斷然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宋濟之在心裏愈發鄙夷起戴建國起來。


    擁有這樣的女兒卻當成累贅,缺乏識人眼光的廢物。如果不是王榮景死的突然,戴妮娜又怎麽會淪落到這些人手上。


    如今,他並不願意她再接觸那樣的生活了。貧窮、無知、墮落,那不是她應該忍受的東西。


    “戴先生,雖然法律上你是她父親,可是作為家長,你對戴妮娜知之甚少。她若不是天資聰穎不會有今天的際遇。”


    “塑造她的不是我所提供的金錢,而是她自己。你知道你為什麽頭四十幾年都在失敗嗎?因為你缺乏慧眼。”


    “就這樣把戴妮娜交到我手裏,是你虧我賺。可你現在依舊認為,自己才是賺的最大頭的那一人。”


    沒想到他竟維護戴妮娜到此,戴建國延挨一會兒,隻得低聲下氣道。


    “妮娜遇見您,是她福氣。”


    “在我和王一賢身邊,她斷然不會有今天的瀟灑活法。”


    宋濟之沒有心情繼續和他寒暄。


    他單刀直入。


    “事情辦的如何?”


    戴建國一五一十道。


    “貨物已經出港,預計半月之後抵達舊金山。”


    “至於勝利鋼材出口東南亞的那一批刹車片,已經按照您吩咐處理好了。我已經和您安排的人進行了接觸。”


    “孫國福對這批貨物十分看重,前期已投入不少金額,如果這批貨物在中途出現問題,算上賠償與前期為了征求合同而進行的先期模具開發和生產產品的巨額投入,勝利鋼材很容易虧空產生漏洞。”


    “那就是我們的時機。”


    宋濟之點頭。對於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給的也是意料之中的反應。


    宋濟之問。


    “那麽你哥哥那裏呢?”


    “上次見麵,他妻子和他可真不是什麽好惹的東西。孫國福如今當你是他左膀右臂,他一直保持安靜,你不覺得奇怪?”


    戴建國皺眉。


    事業紅紅火火哪裏還有心情擔心敗將。


    見他麵露疑惑表情,宋濟之很熱心地替他解疑。


    “他最近懷疑到你頭上。”


    宋濟之將頭往上抬,天空之上不知什麽時候盤旋起了一架無人機。從林子上空以觀察的姿態俯視著地麵上的兩人。


    宋濟之收迴自己的視線。


    他嘲弄。


    “被人盯梢都不知道,戴先生,你的雷達需要重新安裝了。”


    戴棲吾滑動平板,看著實時發來的照片。戴建國這人三點一線,的確沒有什麽可以盯梢的地方。


    勝利鋼材和宋濟之如今是合作關係,他見宋濟之亦不奇怪。


    要想知道戴建國扔進那湖裏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如今,也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怎麽扔下去的,他怎麽弄出來不就知道了嗎?


    有人敲他書房的門。


    他打開書桌的櫃子,關掉平板,將它扔進去。


    “進。”


    他沉著自如,言語不怒自威,當慣了長輩,無論何時也放不下這道貌岸然的尊榮。心底裏希望別人臣服於自己,僅僅因為他的年紀而非人格自尊。


    戴怡欣打開門,探進自己的頭來。


    她穿居家服,長發柔順散落於背後,麵對父親,她總有種孩子氣的怯懦。哪怕已經大學畢業工作兩年,她仍覺得自己是孩子而非大人。需要成人為自己拿主意,而非自我負責。


    她走進書房內。


    “爹地。”


    她甜甜叫一聲,用一種想要被允許的孩子一般的商量口氣說道。


    “你車庫裏的那輛摩根能借我開一段時間嗎?”


    雖然著裝打扮與藝術品位都在竭力靠近上層社會,收集名酒名表,偶爾也附庸風雅一般談談藝術作品。


    戴棲梧骨子裏仍無法脫離那種世俗習氣,因為有錢,而就越發妄自尊大起來。


    不管三七二十一,現是劈頭蓋臉一通責罵。


    “你又給我在外麵闖什麽禍了?”


    戴怡欣臉皮薄,眼眶與臉頰都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吼叫而紅起來。


    “不是我。”


    她辯駁。“是有人追尾。”


    “我的汽車要送去維修。零件還要從海外進購。”


    忙著處理戴建國和自己老婆那點破事,戴棲梧可沒空聽自己女兒在這裏辯駁。


    他拉開自己麵前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把鑰匙扔在桌麵上。


    “你這迴給我好好看著開。”


    “別又給我惹事。”


    “三十好幾了,不求你給我認真工作,有點目標。也不要這樣渾渾噩噩過日子,你說說,你相親的那幾個對象,怎麽一個都不成?”


    “是要繼續嫁不出去當老姑娘嗎?”


    他越說越起勁,那種憋在心裏無法解決的困惑和一口濁氣此刻湧上來,原本的一點斥責變成了喋喋不休的諷刺與抱怨。


    “以前和你玩的好的那個誰來著?詩詩,王詩詩,上次結婚我們都去了,嫁給那小夥子,他家裏在拉斯維加斯經營賭場。跟著就移民過去了。”


    “你再看看你,看男人不行,工作亦不上進。把你安插進公司不去爭取也就算了,一天到晚滿世界跑著追男明星,圖什麽?他看你一眼嗎?”


    他口氣愈兇狠,戴怡欣就愈覺得自己渺小。


    她明明才二十六,怎麽就三十歲了?至於那些相親對象,不是蠢鈍如豬就是弱不經風的瘦猴,不求長相英俊迷人,至少也五官端正不要歪瓜裂棗還自信爆棚。


    父親總是想要找個有錢人將自己嫁出去。


    父親倒插門靠丈人吃軟飯,說出去勝利鋼材的千金的確有點名號,可是她又不是孫映然的女兒,怎麽可能真的嫁一個什麽都不求的富家公子哥。


    她覺得委屈。


    但還是走到書桌前拿起那串鑰匙。


    畢竟自己吃父親的用父親的,除了經常這樣不留情麵地指責自己,父親仍然是慈愛的。


    女兒就是這樣,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戴棲梧想,還是兒子好。要不是戴妮娜那家夥,他的頭又要疼了,一腳把自己兒子踹出了自閉症,現在這小子看誰打誰。打自己媽和保姆也就算了,居然敢朝他扔東西,他氣上心頭,上去就是一頓好揍。


    弄的孫映然不幹了,哭哭唧唧一陣子,把兒子送進了特殊學校。


    全他媽的都是什麽破事。


    看戴怡欣那倒哭不哭的沒用樣子,他就更氣。關鍵是這女兒隨她媽,幹什麽都是這樣無主見又軟弱,打一拳就像打棉花上。


    說什麽,都是多費口舌。


    他衝她擺擺手。


    “出去吧。出去吧”


    “別擱這裏給我添堵。”


    突然他想起什麽似的。


    “明珠廣場馮國棟馮總的兒子約了你多少次了,你怎麽也要去見見。”


    “這次不準給我再逃了。不然你就從這裏給我滾出去。”


    不提還好,一提戴怡欣就炸毛,那馮國棟的兒子馮小滿體重兩百斤不止,活像一個米其林三星輪胎。別說相親了,看一眼她都要將五髒六腑吐出。


    更別說,她戴怡欣這種追著偶像男團滿世界飛的顏狗,她怎麽下得去嘴。


    可攸關生死,她被寵的太嬌慣,掙錢的本事沒有,花錢的功夫一流。真趕出去那點工資還不夠她一個月的暖氣費。


    她隻得妥協道。


    “我會和他見麵的。”


    末了給自己留後路一般道。


    “反正就是看看,也不急著定下來。”


    戴棲梧下意識地就諷刺。


    “看得上你是好事?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


    “別挑揀了。當心變成大齡剩女。”


    戴怡欣忍不住哭出來。


    “哭…就知道哭…..”


    “你怎麽這麽沒本事?”


    戴棲梧從椅子上跳起,他頭疼欲裂。


    “出去,給我出去,別在這裏礙眼。”


    戴怡欣擦著啪嗒眼淚,跺著腳從書房內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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