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妮娜重新躺迴床上,將棉被拉到胸前。


    她想,如今有人肯把愛和金錢放在銀盤中呈上,這是難得的。


    他說愛她。


    被他擁抱是幸福的,她卻笑不出來,但也不悲傷,這是種平靜的情緒。一種滿足過後的滄桑,這種感情不是劇烈的,隻有在不安的環境裏才會產生動輒排山倒海的感情。


    因為不確定。


    而如今她是確定的。


    她不再孤單一人。


    她不需要尋找能夠契合自己的另一半,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是殘缺的。


    宋濟之和自己是相似的,想到這裏,仿佛靈魂最柔軟之處產生一個令人動容的凹陷。


    她覺得自己的心髒亦為他振動。


    仿佛兩隻音叉。


    她笑了,將頭埋入被中,翻滾身體,感覺自己仍在他懷抱,被他溫暖簇擁。


    像這樣的愛,是沒有的。


    走出房間的時候,她仍穿著他那件白襯衣,光著腿從臥室裏走出,彎腰從地上的購物袋裏拿出一大袋薯片來。


    戴妮娜將扯住兩側包裝袋,啪一下把它打開。


    她抓一片塞入嘴裏嘎吱嘎吱嚼著,抱著薯片袋往料理台的方向走去。


    她搬過一隻圓凳,坐上去看他切菜。


    一雙修長的腿在空蕩的襯衫下擺不住晃蕩。


    她的腿長而有力,形狀優美漂亮,襯衫隻遮住她大腿很少的一部分,他的話她聽進去一點,也隻有那一點。


    他切菜的動作很熟練,菜刀在砧板上噠噠響,胡蘿卜頃刻間變作一堆漂亮的切片。


    他將西芹切碎,放進一旁的白色餐碟。


    戴妮娜很自然地伸手喂他薯片。


    待他張嘴準備吃她手裏薯片的時候,她收迴手,手肘在半空如同飛機一般劃過一道很長的線條,戴妮娜徑直將薯片喂到了自己嘴裏。


    宋濟之停下來。


    舉著刀將手擱置在案板上。他瞥見她半開領口,她沒有扣上前兩顆扣子,襯衫變成了露肩款,在胸前有很大一部分的空白。


    他的喉結滾動一下。


    宋濟之似笑非笑。


    “你不冷嗎?”


    戴妮娜搖搖頭。


    她將薯片扔在一旁,用手肘撐住臉,笑吟吟地看著他。


    “和你在一起之後,我感覺四季如春。”


    他伸出手指戳她額頭一下。輕笑。


    “那不是我,那是暖氣。”


    “另外給我把扣子扣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


    她歪頭,交疊雙腿,俯身,將雙臂順著台邊滑動。隻需要垂眼一撇,就能看見她領口內的風光。


    “哥哥猜猜我想做什麽?”


    他把刀拿在手裏轉,刀尖反射出有些森然的銀光。


    宋濟之隱有笑意,


    “戴妮娜,你沒事去把洋蔥剝了。”


    他揮動刀尖,往沙發上一指。


    “要不就去沙發上老實看會兒電視。”


    “不要擱這裏晃蕩,刀子可不長眼。”


    她一下失去興致一般,嘟囔著直立身體,挨個扣上紐扣。


    “不解風情的混蛋。”


    她一把扯過薯片,從椅子上跳下去,跑到了沙發上。


    他笑笑,重又埋下頭,著手拾掇碗內的香料。


    她拿遙控器打開電視。


    戴妮娜蜷縮雙腿,拿過一個抱枕搭在自己大腿上。


    她趴在沙發背上,扭過頭對他說。


    “宋濟之你什麽時候迴那邊別墅一趟吧,把薩福給我帶過來。”


    “什麽?”


    他問。“薩福是什麽?”


    她咧嘴。


    “兔子,安俞姐送我的大兔子。”


    “那是它的名字。”


    “我沒有它,都睡不安穩。”


    宋濟之笑。他抬起頭來看她。


    “你多大了,戴妮娜?”


    “還玩兔子。”


    她嗆他。


    “叫你拿你就拿。”


    “要你管。”


    有種可愛的任性。他投降。


    “我的錯,實在不該嘲笑你愛好。”


    “我叫一曼給你送來,可以嗎?”


    她滿意地點點頭。


    “這還不錯。”


    “不過你在做什麽?”


    “我聞到香氣。”


    她的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那味道來自爐灶上的一個紅色琺琅鍋,宋濟之轉身,打開蓋子,將剛才切好的蔬菜悉數倒進去,然後是香料,洋洋灑灑,有種豪放的感覺。


    他蓋上蓋子,調小火。


    “gosh。”


    他解釋道。


    “一種燉肉。”


    “你如何學得?”


    “菜譜?還是秘方?”


    宋濟之說。


    “小時候與母親在匈牙利一同生活,所以學會。”


    他一隻手舉起,往外一旋,仿佛是在無奈向她迴答一個完全不需要詢問的問題的理由。


    他露出勉強笑容。


    “就和歐洲人仿佛家家戶戶都會做蛋糕一般,類似於一種耳濡目染。”


    他衝她揚揚下巴。


    “過來嚐嚐調味。”


    她的眉頭皺起來。“你才放生蔬菜下去不久。”


    他奚落。


    “你還真是惜命。”


    她衝他吐了吐舌頭。


    妮娜是那樣可愛。


    王榮景若是知道他對她女兒所做的那些事情,她會怎麽樣?拚了命要帶著這孩子遠離一切是非,卻在他的推波助瀾下把她推入了漩渦的最中心之處。


    他沉思。


    是因為太喜歡她了,所以才會把她搶了過來。


    王榮景對他說。


    “是我給你新生,讓你作為宋明誌的孩子而活。作為那個重男輕女的死混蛋的兒子,你可要好好活著。”


    “我要帶走那個孩子。從今以後,你不欠我,我不欠你。這是我對傑克阮的責任,哪怕那個家夥並不會為你考慮到這一點。”


    “宋濟之,你也是個瘋子。你知道這一點嗎?”


    如果王榮景真的帶走了她,今天給她做燉肉的人就是她了。


    王榮景是個沒感情的女人。心狠手辣,缺乏共情能力。卻有著驚人母愛。


    妮娜在她身邊一定幸福。


    可是,他想,他一直都沒有什麽真正想要的東西。屬於他的東西少之又少。


    他愛的那隻獵犬慘遭生父毒手,依戀的王榮景摒棄他如破履。


    除了那個孩子,抱著她的時候,就像抱著那隻死去的小狗。


    那時候,他將自己的頭長久地貼在它那被燒的焦黑的肚皮上,感受著熱氣從它可憐的身體上漸漸消亡,一時間,他竟將這溫度錯認為了小狗的體溫。


    傑克阮和那個吉普賽女人鬼混完一輪之後,用領帶綁著自己的手,毫不留情地招唿他麵門。


    “你知道你為什麽失敗嗎?”


    “因為你軟弱、你善良、你毫無幹勁,你隻會抱著一隻死狗作無用的哭泣!”


    他一腳把他踢倒。


    有什麽東西碎裂掉了,但是他再也沒有將它們撿起。


    愛與同情。


    那些東西是最脆弱的。質量如此之差,早就應該被拋棄。


    正如那隻小狗,失去抵抗能力就任人魚肉。不得不說是活該。


    那些人也是如此。


    可笑的是,那時候,燃著明火的天然氣灶頭正燉著這樣一鍋肉。


    他伸手掀開琺琅鍋鍋蓋,蒸騰的熱氣與帶水霧氣同時鋪麵而來,而他望向鍋口裏的神情,是冰冷而傲慢的。


    隻有羔羊才會有那種軟弱的感情。


    因為羔羊就是羔羊。


    獵人就是獵人。


    王榮景正敗在了那上麵。她有了愛,愛令她動容,令她發瘋,令她死在了那個下著陰冷細雨,空氣飽含涼意的孤寂的夜晚。


    愛讓她輸掉了妮娜。


    一雙手從身後環住了他腰身。


    他感受到她柔軟的身體貼近,她將臉湊到鍋前。


    “聞著的確很香。”


    她交叉十指,扣住他腰。


    在燉肉的香氣裏同時嗅到她發香。


    “真是餓死我。”


    舉動如此自然,仿佛他們已經一同度過了大半輩子似的。她雪白柔軟的側臉仿佛刺痛他,他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他伸手從掛架上取下湯勺,舀上一匙給她。她鼓起腮幫子吹氣,小心翼翼喝一小口。像一隻小動物。


    “怎麽樣?”


    他問。


    她咂咂嘴。


    “鹹淡這樣吃著挺好。”


    “但給我塊肉。”


    他依言。舀肉給她。


    她如法炮製,鼓起臉吹氣,小心翼翼咬一口,接著直接囫圇吞下,一邊哈氣一邊嚼著口中牛肉。


    肉軟爛入味,番茄香氣濃鬱,這兩者加起來,絕對是一加一等於三。就不會有難吃的。


    她意猶未盡。毫不吝嗇地讚揚到。


    “你廚藝了得。”


    宋濟之放下湯匙。


    很奇怪地問了一句。


    “所以妮娜,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她撲朔大眼一時間有些茫然無措。


    他取下她的手。


    轉過來,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覆蓋上了她的嘴唇。


    她的眼睛因為驚訝輕輕眨動,隨即迴應似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任由他親吻。


    架上的鍋咕咕沸騰,一如她心跳,在胸中泛濫起一連串滾燙的水泡。


    她不由地聳起自己的雙肩,將手攀附上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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