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濟之穿上短夾克外套,拿起床頭櫃上的手表戴在自己手上。戴妮娜還在睡,她陷入深度睡眠裏,雪白的棉被如雲朵一般拖住她身體,她的手臂裸露在被子之外,她側躺著,右手壓在左手之上,從棉被的縫隙裏可以隱隱看見棉被下她未著寸縷的身體。


    宋濟之走上前去,將被子往上拉,蓋住她裸露的肩膀。


    然後他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戴在她右手的骨頭鏈子。


    這是現在她身體上唯一存在的東西。


    他很滿意的笑了。


    昨晚他向她求婚,她即刻閉眼裝睡,所以在床上的時候,帶著那種不甘心又和她來了一次。


    答不答應又何妨,她現在在她手裏,以後也會在他手裏,所謂的一紙婚約他並不需要,她是他事實上的妻,以後會孕育繼承了他血統的後代,她會為他生下整個宋家唯一的繼承人,不管她願不願意。


    他垂眼,用一種憐憫的眼光注視著她熟睡的臉孔。


    他想,當她得知王一賢與自己合謀的真相,是不是還能露出今天這樣安謐的表情,是不是還能繼續睡的這麽香甜,繼續這樣生活在自由就在未來的美夢裏。


    她不知道自己簽訂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條款,等到她知道的那一天,她已經猶如剪掉翅膀的蝴蝶,在地麵上做著毫無意義的爬行,再也沒有重返天空的機會。


    戴妮娜做了一個夢,夢裏迴到曾寄居十年的伯父家裏,還是中學時候的模樣,短發,運動服一般臃腫的校服,她在一個下午用鑰匙打開居住區的們,奶奶端著一碟水餃正從廚房裏走出。


    “還沒有吃飯的話,先來吃飯吧。”


    她坐到餐桌前,低頭看著盤中胖乎乎如同小孩手掌一樣的白色水餃,內裏的綠野菜餡在白色水餃皮上泛出一點淡淡的綠色,宛如翡翠裏的綠色沉澱一般。


    奶奶說,“你快些吃,免得他們迴來看你開小灶會生氣。”


    戴妮娜拿起筷子,夾起一隻餃子預備往嘴裏喂。


    眼前奶奶的麵孔突然皺縮成了一具蒼老的幹屍,她的眼球因為皮膚的縮水而凸出來。她再低頭去看自己筷子上的餃子的時候,它變成了一條上下蠕動的蛆蟲,而她手上握著的隻是兩根幹癟樹枝。


    空氣裏她又聞到了那種隻有在一家子聚集的地方才會出現的奇怪的味道,是一種汗臭與腳臭雜糅起來的酸腐的味道,衝擊她鼻梁,奶奶的眼睛流出了鮮血。


    她伸出兩隻瘦骨嶙峋猶如骷髏一般的手來握住她咽喉。


    “是你害死了我們所有人。”


    “你是家庭的蛀蟲,索命的煞星,也怪我當初心軟將你收留。”


    “看你是一條命,我才撿了你。不然你早該去死的。”


    她搖晃她身體,此刻外麵傳來的碰碰的敲門聲。


    “放我們進來。”


    “媽!”


    “妮娜!”


    “你們誰在家裏,開開門!”


    是伯父與伯母的聲音,但是不是她曾經無數次聽到過的那種發自人嗓音中的聲音,門外的聲音帶著一絲絲歎息,好像被人卡住了喉嚨,要拚命喘息順氣以後才發出的那種聲音。


    拍門之聲愈發地大了起來,到後來變成撕心裂肺的喊叫。


    “有沒有人呐!”


    “放我們進去!”


    “外麵好冷,我的頭好痛!”


    戴妮娜想轉頭看奶奶,迎麵對上她血紅瞳孔,她的白發上濺滿血跡,眼角也流出了鮮血。她張開嘴,她看見她泛黃牙齒已由於歲月而袒露出的牙根。


    “你真的是個賤人。”


    她猛然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她掙紮著想要唿救,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她閉上眼睛,感受到有人在自己耳邊吹氣。


    猛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不是在熟悉的房間和熟悉的布景裏,而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床周圍圍了很多黑色的影子。


    伯父、伯母、奶奶與宋萬起的靈魂正站立在她身邊。


    宋萬起說,“你以為的真相真的就是真相嗎?”


    戴妮娜驚醒。


    室內定神的香薰味道傳入她鼻腔裏,她躺在柔軟的大床之上,被溫暖的棉被擁覆,清晨的陽光透過薄紗般的窗簾內層侵入室內,她是在一片光明中醒來的。


    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身邊人所在的地方,可是摸到的是一片冰涼的被褥。戴妮娜從床上坐起身,拉著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然後轉過頭去,發現宋濟之不在這裏。


    是上班去了嗎?


    她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每次鬼壓床之後醒來,她的大腦總是會感到疼痛。


    她倒不是很迷信的人,那不過是一種睡眠癱瘓現象,精神壓力的大的時候尤其嚴重。更何況是她這種從小就有抑鬱焦慮症史和遭受了車禍之後嚴重ptsd的患者。每周看心理醫生已成為習慣。


    說到底,幸存下來的人隻有自己,說沒事是假的。這種幸存者愧疚常常發生在意外事故之後唯一存活下來的那一部分人身上,有的因為這種情感的過於嚴重甚至會誘發創傷應激障礙,更嚴重者,會選擇結束掉自己的生命以消除這種精神上的痛苦。


    所以為了活下去,戴妮娜一直勸服自己,反正伯父伯母對自己不好,奶奶對表哥對自己的非禮騷擾視而不見,他們的死她不應該感到愧疚,她應該從中解脫。可弗洛依德說的也沒錯,夜間夢是對現實欲望的一種延遲滿足。這句話的意思是,她在夢裏的所思所想其實是她在白日裏刻意壓抑的結果,到了夜晚,壓製的思想就順著她那條名為潛意識的河流緩緩的流出來,通過夢境進行再現。


    她起床,撿起地上的浴巾裹在身上,然後走進了浴室。


    沒過多久,她就穿著睡袍從浴室裏走了出來。睡袍是宋濟之的,對她而言的確有些寬大,衣帶在睡袍上繞了好幾圈才勉強鬆鬆垮垮的套在身體上。


    這是他房間,不是自己的,雖然經常在這裏過夜,但是她並不願與他住在一個房間裏,他也沒強求,甚至把主臥讓給了她,自己搬到了這個房間裏。


    他並不在別墅常住,有的時候一出差就是半個月,一個月下來住在這裏的自己也不怎麽見得到他的麵。


    說到底,這別墅是拿來養女人的,他的大本營不在這裏。戴妮娜也懶得操心宋濟之和宋家的那些事情,甚至於王一賢她也不想關心。她的金主是宋濟之,她是他養在外麵的金絲雀,了解到這裏就夠了。


    宋濟之說娶她?


    她從未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有錢人的聯姻是門當戶對的,她戴妮娜出生窮困沒有實力相當的娘家助她一臂之力,她的家庭對宋濟之毫無幫助,甚至於一位能牽她入禮堂的長輩都沒有。


    戴建國那個從未盡過父親責任的家夥?算了吧。


    這些都是借口,事實上,她根本不想要結婚,王一賢過的快樂嗎?宋太太過得快樂嗎?有人知道宋太太不是宋太太而本名姓賀嗎?”


    而且宋家那種家庭一看就是晚清老僵屍成了精,她嫁給宋濟之,那不僅婆媳關係有得受,還得給宋家追兒子生繼承人,生到肚皮鬆弛,子宮脫垂,跳一下都漏尿。


    戴妮娜打了個冷顫,被這種想法嚇得不輕。


    宋濟之總會找到女人給自己接盤的,但那個女人絕不要是自己。


    這世界上那麽多人,她戴妮娜沒有愛他比別人更多。


    她迴到自己房間換上了睡衣,途徑書房的時候看著兩個菲傭正抱著她昨天的衣服從裏麵出來。路過她的時候沒忍住撇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們想什麽,不過這有何妨,因為沒人敢舞到她麵前,說一句什麽不對的話。


    戴妮娜興高采烈走下樓去吃早飯。


    楊管家正吩咐著一個女傭準備著她出門野餐要的餐盒。


    看見她下樓來,楊管家露出了訓練有素的職業笑容。


    “戴小姐,早上好。是要先去遊泳還是用餐?”


    戴妮娜四下看了看,“宋濟之人呢?”


    楊管家說,“先生去美國出差一早便走了。”


    “美國?”


    “他沒和我說……”


    戴妮娜在楊管家笑容裏閉了嘴。


    宋濟之哪次和她說過了?也許是這些日子以來和他關係比以往貼近,讓她產生了一種他會給她報備的錯覺,問別人又能問出什麽呢?


    戴妮娜說,“吃飯吧,我今天趕著去見朋友,不去遊泳館了。”


    楊管家吩咐另一個女傭給她備餐。


    戴妮娜從昨天放在沙發上的背包裏拿出了手機。宿舍群從昨晚就跳動不停,秦思雨說會讓家裏的廚師準備幾道拿手的小菜,問大家還想要吃些什麽。高鴻鵠表示自己出奶茶和小點心,而杜小娟則定了披薩和蛋糕。


    戴妮娜走到正在組裝的餐盒前覷了一眼,她在群裏劈裏啪啦打字,“我就帶水果和壽司吧。”


    秦思雨說,“你帶嘴便好,我們已經承你人情兜風。”


    “隻是我還沒有拿到駕照,無法開我媽送的敞篷跑車帶大家。”


    杜小娟說,“八歲就在新加坡有大樓的在我們這一幹赤貧階級裏炫富是要被踢出去的。”


    秦思雨沒有富二代的傲慢習氣,偶爾炫富也算是可愛。


    用她的話說,被白手起家的母親養大,除了家住得大一點,生活和普通人沒甚麽區別。


    她一出生就知道是要自己繼承家業的,也因為這樣的出生與教育讓她知道,金錢、股票、不動產這些東西遠比幾個名牌包,幾串項鏈值錢。


    所以對於交友,秦思雨有自己的一套法則,她可以和高鴻鵠做朋友但是戴妮娜知道,她絕對厭惡像宋萬起宋明誌那樣的人。


    戴妮娜看了一眼時間,“現在九點出頭,那我們十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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