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撇了撇嘴,抬手夠到一盆,頭也不迴地向後甩去。


    他簡直像是後腦勺上也長了眼睛,知道花盆摔落到枕頭上、又一路滾到提前堆起來的被褥之中,連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雖說泥土與砸落的葉片汙髒了被褥,但是太宰不在乎。


    男孩很快如法炮製,掃落了一整片窗台。


    最後一步。


    太宰用左手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另一隻手試探地推了推窗戶。


    ——沒推動。


    ——果然上鎖了。


    真不知該叫人吐槽說蘇格蘭思維縝密呢,還是該吐槽說連前期這麽多提前布置都不夠、居然非得要把窗戶幹脆鎖起來,太宰當初在黃昏之館到底給人留下了多深的心理陰影啊。


    顯然,心理陰影在今晚過後、恐怕會呈指數倍飆升吧。


    而蘇格蘭,也顯然低估了太宰治。


    黑髮鳶瞳的男孩盯著窗戶,並不氣餒、也不惱火,隻把右手往袖中一縮、從袖口內側撚出一個迴形針。


    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從何時起悄悄別在自己袖管內的。


    他用右手捏著迴形針,牙齒咬住另一端,三兩下就把它扭成自己需要的形狀。


    又抬高手臂,把迴形針的尖端插入窗戶鎖眼。


    借著月光、借著足夠安靜的夜。


    又是三兩下,「啪嗒」一聲。


    ——鎖開了。


    太宰又淺淺露出一個笑容,雙臂用力,終於把自己送到窗台上。


    坐在敞開的窗口,夏夜的涼風微微吹拂著臉頰。


    抬眼望去,是如常的星空。


    若往下望去,則應當是不受束縛的、自由的新生活吧。


    可是,太宰卻不往下看。


    明明應當保持警惕,以防自己功虧一簣的。


    明明應當小心謹慎,擔心是否能平安落地的。


    太宰治卻像著迷了一樣,仰臉望著夜空。


    「賭一下吧。」


    太宰輕聲說。


    這是今晚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不知為何,含著滿滿的笑意,愉悅極了。


    卻又輕又快,轉瞬間就飄散在空中。


    話音落地,太宰鬆開了扶住窗框的雙手。


    他開始降落了。


    ——不。不是「降落」。


    是「墜落」才對!


    身體前傾的最後一秒,太宰翻轉了姿勢,仰麵朝向星空,微笑著向下落去。


    拴在腰間的布條急速縮短。


    凜冽的風擦過臉頰。


    地麵飛快接近,可是以這樣的姿勢、又怎麽能安全落地呢?!


    與此同時。


    房間內。


    夏夜的涼風吹拂過臉頰,同樣也吹動了室內的擺設。


    置物架上,放置裝飾畫的小型相框歪了一下。


    本就是小號的擺飾,麵朝著大大敞開的窗戶,又被風這麽一吹,重心不穩自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不是嗎?


    相框晃了晃,終於墜了地。


    它著實太小,落在地上也是輕飄飄一聲,不如那些頗有重量的陶瓷花盆,足以驚醒戒備的大人。


    它也實在太不起眼,放在室內純作擺設,連蘇格蘭都快忘了相框的存在。


    它隻是這麽簡簡單單落在地上,砸碎了。


    碎裂的玻璃片迸發出去,再巧合不過地劃過桌腿上綁的布條。


    更巧合的是,不幸被切斷的,正是布料纖維最脆弱的那個部分。


    「滋啦——、————」


    一根、


    兩根、


    三根、


    全部。


    「……」


    察覺到腰間布條繼急速繃緊之後突兀一鬆,太宰仰著臉,望向從窗口盡數迴彈的布條,微微笑了一下。


    從這個高度、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地墜樓。


    以八歲孩童的身體,應當是必死無疑了吧?


    不知為何太宰卻全無半點驚慌。


    他依然望著逐漸遠去的星空,在心底倒數。


    (三、)


    剩餘高度不足一樓。


    (二、)


    剩餘高度不足兩米。


    (一、!!)


    一雙手千鈞一髮間接住了太宰治,重力在強迫間停止、壓得他生疼。


    下一秒,為了卸去這股力道,來人帶著男孩一連幾個翻滾,終於平安落到一片草坪中。


    太宰嗆咳起來。


    「咳咳、唿……真有意思。」


    太宰笑著說。


    「這是第幾次了?」


    「『看不見的死神』想殺我,『緊隨其後的巧合』想救我。」


    男孩說著,用手撐起自己。


    「你不覺得——」


    「這樣一來,簡直像有兩個人一樣嗎?」


    太宰輕聲詢問來人:


    「是不是,萊伊?」


    沒錯。宛如巧合般出現在這裏的,正是剩下的一人。


    正如同黃昏之館裏跳窗時候的威士忌三人組,如同燈管碎裂如刀刃時的琴酒,如同車輛內一氧化碳中毒時恰巧經過的柯南與灰原哀。


    ——這一次太宰離家出走,剛好趕過來蘇格蘭安全屋、打算集合做任務的,正是萊伊。


    這究竟是命運般的巧合,還是人為的註定?


    此時的所有人,都尚未得到答案。


    而若是拿這個問題去詢問萊伊,恐怕這個男人也提供不了什麽證據。


    他現在看起來狼狽極了,針織帽不知道落到了哪裏去,黑色長髮也在翻滾間散亂一片、摻進去幾片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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