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插上了門栓,外麵接應的人聽到喊聲也沖不進來,他們敲打院門喊叫:


    「快開門,快開門。」


    羊棚裏的李美蓮和陳耀文衝到院子裏,陳耀文手裏拿著一塊磚頭跑到近前的哥哥那邊,這時陳耀武一根手指被土匪卡斷了,陳耀武仍然扭住土匪不放,他看見陳耀文拿著磚頭過來,就喊叫陳耀文砸土匪的腦袋,陳耀文左瞄右瞄不敢下手,怕砸到哥哥腦袋上。李美蓮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她哭著對外麵的人喊叫:


    「你們快進來呀。」


    外麵的人還在撞擊院門,還在叫:「快開門。」


    李美蓮沒有去拉開門栓,她站在那裏哭叫:「你們快進來呀,你們怎麽還不進來。」


    這時陳耀武扭住土匪一個翻身,讓土匪壓到自己身上,他對陳耀文喊叫:


    「砸呀。」


    陳耀文連人帶磚頭一起撲了上去,磚頭砸在土匪腦袋上,把土匪砸暈了過去,陳耀文也重重摔倒在地,他爬起來後看看這個一動不動的土匪,看見陳耀武撲向另一個土匪,與父親一起把那個土匪摁在地上,那個土匪拚命掙紮,陳耀文衝過去也給他一磚頭,把他也砸暈了,這次砸碎了磚頭。陳耀文再次爬起來,聽到外麵喊叫的撞門聲,他跑過去拉開門栓,門突然打開後,外麵的人撞了個空,一個個滾了進來,把陳耀文也撞滾在地,外麵滾進來的人從地上爬起來後,看見兩個土匪一動不動躺在地上,陳家父子三人則是坐在地上唿哧唿哧喘氣,李美蓮這時破涕為笑了。


    他們把土匪捆綁後拖進房間,陳永良進屋拿起一條被子披在身上,有人問他為何要披著被子,他說老爺渾身是傷,怕碰疼老爺。


    陳永良讓兩個兒子小心把顧益民抬到他背上,走到村莊的碼頭,走到船前,他讓兩個兒子把顧益民接過去,自己上船將被子鋪在船艙,再和兒子一起將顧益民放進船艙。陳永良將船撐開時,叮囑岸上的村民,張一斧土匪迴來後必會報復,他要大家離村出走。


    陳永良搖著小船在萬畝盪的水麵上漸漸遠去,他看見村口延伸出去的小路上出現一些背著包袱攜兒帶女的村民,有幾條船駛向茂盛的蘆葦叢,他遠遠認出李美蓮和兩個兒子在船上的身影。然後陳永良低頭看了看顧益民,血跡斑斑的顧益民仍然沉淪在昏迷裏,陳永良想起第一次在沈店見到顧益民,他和三個腳夫挑著顧益民的綢緞從沈店來到溪鎮,一晃這多年過去了,風光無限的顧益民,此時奄奄一息。


    顧益民在清澈的劃水聲和小船的搖晃裏漸漸甦醒過來,他看見一張有些熟悉的臉,慢慢認了出來,聲音虛弱地問:


    「是陳永良嗎?」


    正在劃船的陳永良聽到顧益民叫出他的名字,立刻放下木槳,俯下身去湊近顧益民說:


    「是我,老爺,你醒啦。」


    顧益民問他:「我在什麽地方?」


    陳永良說:「老爺,你在船上,我正送你迴家。」


    顧益民看見滿天的晚霞,聽到水聲,感覺到小船的搖晃,他記憶起土匪對他的折磨,他努力想著什麽,逐漸明白過來,他說:


    「你救了我?」


    陳永良點點頭說:「是的,老爺。」


    陳永良繼續劃起小船,顧益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陳永良看到顧益民臉上出現一絲微笑,然後眼角流出了淚水。晚霞開始褪色,天色黑暗下來,陳永良劃著名小船,看見遠處的溪鎮有了光亮。


    通往溪鎮城內的水路從東門進入,天黑後放下的木閘擋住了陳永良的小船。陳永良對東門城牆上的幾個民團士兵喊叫,說自己是陳永良,請他們吊起木閘。城牆上的士兵都是來自外鄉,不知道陳永良是誰。他們說,不能起閘,誰知道你是不是土匪。陳永良告訴他們,他是木器社的陳永良,又說船上有顧益民會長,顧會長傷勢很重,請他們吊起木閘。城牆上的士兵聽說船上有顧益民,都笑起來,他們說,別騙我們,你要說別人,我們還信,你說顧益民,誰他媽的會信,顧益民在張一斧土匪那裏呢。陳永良請他們仔細往下看看,他們說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陳永良急了,他破口大罵,說要是顧會長有個三長兩短,就要他們的腦袋。城牆上的士兵說,這分明是土匪的腔調。陳永良隻好哀求他們,說即便是土匪,自己也隻是一個人,你們城牆上有幾個人,你們也不用害怕。


    他們說:「誰害怕啦?」


    陳永良在東門水路的木閘外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他又是叫罵又是哀求,守城的士兵就是不吊起木閘。後來城上的士兵累了困了,他們不再答理陳永良,他們坐下來靠著城牆打起了瞌睡。陳永良也是精疲力竭,他聽著城上士兵的鼾聲,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吊起木閘。神誌清醒過來的顧益民沒有喊叫的力氣,他聲音虛弱地安慰陳永良,說天亮了會有船出城,那時就會弔起木閘。


    這時候有一戶逃走的人家劃著名小船悄悄來到東門,他們給守城的士兵塞了錢,木閘終於吊起。這戶人家認出了陳永良和顧益民,他們的叫聲讓守衛的民團士兵知道這兩個人是誰了。


    顧益民被陳永良救迴來的消息迅速傳遍溪鎮,溪鎮有身份的人物紛紛來到顧益民的宅院,顧益民妻妾的哀聲本來已經偃旗息鼓,此刻又是哭聲四起。


    六十七


    曾萬福在廣闊的水麵上不停劃船,土匪打出的那一串子彈讓一個遺忘很久的情景迴來了,子彈在冬天的寒風裏嗖嗖地飛來飛去,陳順和張品三倒在雪地裏,他在飛來飛去的子彈裏揮舞雙手狂奔,一顆子彈削去他的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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