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合吃了這塊蛋糕,沈宜舔舔嘴,有些意猶未盡。


    陶如蘊還剩一小塊,捏在手裏慢慢吃,「誰讓你都餵給那彈琵琶的女郎。」


    林繡笑道,「別急,還有好吃的。」


    她從另一個竹籃裏摸出包醬田螺。


    捧個豬蹄啃太不風雅,也沒那麽大胃口。此刻最適合邊吃邊聊,螺螄小小一個,捏在手心正好。


    陶如蘊把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裏,奇道,「你莫不是變戲法的。憑空哪得來如此好東西。」


    醬螺螄外殼黑亮,個個飽滿。螺紋極漂亮,一圈一圈環繞周身。螺尾齊生生剪去,處理得極幹淨,隻消牙齒抵住螺殼,撅起嘴一吸。當然力度不能過大,不然會濺一身湯汁。


    剛撈上來的螺螄需在籮筐裏養一天,讓它自己吐沙。淘米一樣在手心揉搓,畢竟殼也是要進嘴的。


    新鮮螺螄連殼燜,不要別的配菜,一炷香即關火。蓋子不能取下,還需讓湯汁浸一浸味。螺螄肉緊卷,韌而不老,像初秋剛從地裏擰下的大白菜一樣,心子被包裹地嚴嚴實實。


    螺螄自帶一種泥土的淡鹹味。


    配料不過□□、花椒、八角、香葉,以及田它的靈魂伴侶泡椒。連著泡椒水也煮進去,香辣頓時騰空而起。


    剛才燈光有些昏暗,現在天大黑了,畫舫上的角燈就徹底明亮起來,映得明如白晝。


    還很是青澀的暗殼螺螄瞬間變得烏黑錚亮。


    林繡出神地看向對岸,青山綿展,群鳥掠林,遼闊如畫卷滿鋪。


    沈宜邊吃邊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林繡這才想起自己剛得的一壇酒,忙讓小廝捧出。倒在碗中清亮亮,並非她常喝的甜酒,不過佐螺也很適宜。


    用筷子吃可就貽笑大方,吃完螺一定要嗦手。最會吃的隻需兩根手指,一捏一擠,身體前傾,嘴湊上去。「啵」聲就吸得幹幹淨淨,哪怕穿白衣都一點不染。


    林繡介紹起吃螺的典故,陶如蘊學著她所說,果真又快又幹淨。


    「因此有人調侃,螺螄吃得好的人,吻技也一流。」


    沈宜正吃著,不由捧腹,旁邊倒酒的彈琵琶女郎也笑得花枝亂顫。


    陶如蘊就差給她豎個中指,「促狹鬼。」


    林繡也捧起一方帕子,接著螺螄殼吃。


    汪曾祺先生推崇五香煮螺螄,白生生一盤,她卻獨愛重醬燒出來的辣螺。大火猛炒,因為其表麵光滑,更顯得烏黑髮亮。也有老饕將剁碎的豬肉茸和荸薺碎塞進田螺裏,加薑末、香蔞同燜,肉大殼肥,滿得快要溢出來。露在外麵的頭蘸了醬極亮,顫巍巍的誘人。


    「清明螺,賽肥鵝」,春天的田螺與初秋之時可謂天差地別。


    春螺嫩,秋螺肥。一個和玉筍片燉湯,一個適合大口嘬肉。講究的有加鮑汁和海參,扔幾片紫蘇葉更好看。


    秋日的螺螄腥氣重,要施以重料才能掩蓋。愈嘬愈有滋味,辣的舌頭疼。韭菜炒也是極好,可惜現在的韭菜略老,不如做成上湯螺螄、紅油螺螄或是雞絲燴螺肉。


    洗淨的螺殼亮晶晶塞滿玻璃罐子,一年下來她能存上幾罐,權當貝殼欣賞。在江南也是小孩們的好玩具。


    林繡笑著說下去,「有小孩玩心重,常比試誰吐的殼遠。嘴裏有勁的,釘在地上,真和螺絲釘一樣。」


    看沈宜躍躍欲試的樣子,她不由一愣。


    沈宜笑著捶她,「我哪裏那樣傻。」


    吃了半晌,螺殼堆起冒尖的小丘。


    林繡想起之前特地去揚州吃螺,也是坐了條船晃晃悠悠。結果卻大失所望,竟然是砸碎螺殼,隻留螺肉燴的。她對此很是遺憾,少了嘬手指吮螺殼,這還有什麽意思呢。


    陶如蘊拿細長竹籤挑著吃,竟也糊了一手湯。幹脆讓侍從給自己慢慢挑出來,串成一串。


    殼薄肉嫩,湯少而粘稠。


    螺肉腴肥細嫩,緊實筋道,鹵過後辣味更濃厚綿長。


    沈宜吃得兩隻手都是汁,騰不出手來喝酒,那女郎會意,端起酒碗餵至她唇邊。


    林繡看著畫麵好生眼熟,分明是紂王和餵葡萄的妲己。她學著宋老先生的語氣搖頭,「世風日下,如此習氣。」


    又看陶如蘊,還好她沒有把唱曲兒的郎君叫過來餵酒。


    沈宜臉色微紅,作勢要把手往她身上擦。林繡跳開,不小心把堆起的螺殼小金山碰倒。她心裏一驚,倒吸口涼氣。


    有小廝迅速上來打掃幹淨,林繡這才放下心。真好啊,都不用考慮田螺是濕垃圾還是幹垃圾。


    ----


    江霽容眺望著江心,眼前青茫茫一片。


    身旁不知哪家公子詩興大發,吵著要來筆墨,奮筆疾書。


    他不愛立於人前,自己出來船邊唿吸新鮮空氣。


    陶玄安端起酒杯站在他身邊,忽道,「什麽這麽香?」


    辣中還帶著點酒氣,陶玄安笑道,「莫不是有女子在吃酒」


    江霽容向船那邊望一眼,突然愣住。


    陶玄安看去,目光一凝。一甩袍袖,放下酒杯就往過走。


    小廝不免驚奇,剛才還帶著笑呢。


    ----


    陶如蘊酒意上頭,還在喊著樂師唱個曲,冷不防眼前出現雙金紋靴子。


    「這庸俗奢靡的配色,和那誰有點像」她嘟囔著,突然不說話了。


    自家哥哥冷著張麵孔站在麵前,身後好像是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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