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開熱騰騰的細麵,碗底靜靜臥著一個荷包蛋。


    麵湯盪起漣漪,在燈下閃著細碎的微光。


    桃枝看看那女子,又叫道,「還餓,姐姐再做點甜的吧。」


    約莫半炷香時間,林繡轉身遞上碗一道白羹,蒸蛋一樣柔嫩。薑汁微辛,牛奶甘美,兩相抵消毫無腥氣。


    這羹瑩白如玉,通透異常,中央點綴著兩粒鮮紅的枸杞。如鏡如膏,調羹輕敲在上麵還迴彈。


    蘇柔輕輕問道,「可是豆腐腦?」


    林繡搖頭,「你何曾見過這樣的豆腐腦。而且豆腐腦必須是鹹的。」


    「甜的才好吃。」珠梨破天荒地大聲嚷嚷,桃枝也不甘示弱。


    蘇柔看她們一眼,第一次笑起來。


    林繡定定看著她的眼睛,「你打算怎麽辦?」


    「我要離開。」


    她拉住林繡的手,「林姑娘,求你幫我。」


    林繡沉吟著,還是開口,「當斷則斷。」


    蘇柔使勁點頭,手上力度也不由加重幾分。


    林繡握住她的肩膀,「今晚先同我們擠一擠。」


    她起身拾掇碗筷,兩個小碗裏的麵幾乎沒有被動過。莊嫻跟在自己身後進了廚房。


    「我之前很愛管閑事。」林繡先開口,慢慢說著。


    「也是男人打女人,我去報官,還把她帶迴家裏。轉眼他們和好如初,我成了最大的傻子。」


    莊嫻往她手裏塞進杯熱水,「別生氣,若不想管就罷了。」


    林繡沉默良久,久到莊嫻以為她睡著了。


    她的聲音很輕,快要消散在晚風中。「哪怕還是如此,我也要管。」


    ----


    晨風一口氣吹跑昨日與夜色。


    第二天早起,蘇柔收拾好床鋪,又打掃起桌子。蘸水擰布子,動作很麻利,不像個沒幹過活的嬌小姐。


    林繡挑簾子走出來,自言自語道,「我們店裏好像還缺個打雜的。」


    蘇柔的眼睛亮起來。


    看她忙活的滿頭是汗,桃枝自告奮勇,「我去幫忙。」


    珠梨點點她的額頭,「不必,她是怕被林姑娘趕走。」


    迎來送往半天,林繡坐在門口歇著喝水。


    蘇柔走過來,聲音細弱卻堅定,「我的契書在自己身上。」


    林繡笑了,「這就好辦。」


    午後照常是去學士府學寫字。江大人並非日日在府上,每次時間也不定。


    林繡數數日子,離上次去約莫有小半個月,自己忙於亂七八糟的事情,怕是把學過的又還給老師了。


    聽趙管家說,江大人一會才迴來,林繡便先到大書房等著。


    推門進去,陶玄安也在這兒。


    他揚起眉梢,「好久不見。」


    對坐一會,陶玄安率先開口,「林姑娘為何麵色青白,心不在焉。」


    他湊得更近些,壓低聲音道,「莫不是被你那便宜師父訓了。」說完自己先笑了。


    林繡沒搭理他,卻也跟著笑。


    陶玄安背手在書房內信步,隨手挑起本書來翻翻,又迴頭問她,「最近可有讀書?」


    「正在看《文律》。」


    陶玄安展顏,「年輕女子讀些活潑的話本多好,《文律》可真是無聊透頂。」


    趙管家為他們添滿茶,稍一躬身,「大人正在前廳議事,還請姑娘和陶公子稍等片刻。」


    碧綠新葉在水中舒展騰滾,又直直墜落下來。林繡記得很清楚,此茶又名「美人顏」。


    陶玄安踱至她身旁,「有什麽事不妨和我說一說。」


    從她一進門起,麵色就與往常有些不一樣。具體哪裏不同,陶玄安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少了用不完的活力。


    林繡點頭。蘇柔當下之意,絕不能再留在那裏,多一個人幫忙也是好的。


    她挑重點道,「你就當我是小妾」


    「這是什麽話。」陶玄安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來龍去脈簡單一說,他的麵色逐漸凝重,翻書的手指一頓。


    陶玄安緩緩搖頭,「總有很多不如意的事發生。」


    摩挲著紙頁,他好半晌才開口,「你可知照《文律》所寫,前朝毆傷妻妾是何罪名?」


    林繡隻略略讀到前篇,未曾看過後幾卷,自然無從知曉。


    他接著說下去,「毆打妻子者,減凡人二等罪。毆打妾室者,非死則無罪。」


    林繡猛地抬頭,「那若是逃跑」


    陶玄安打斷了她的話,字字斬釘截鐵,「妻妾擅去者,按律徒三年。」


    林繡噌聲站起來,咬緊了牙一言不發。


    為什麽?她始終想不通。


    一個活生生的人,可以有千百權利。可當她成為別人的妻子,就喪失了全部為人的意義。哪怕她賢良恭順,哪怕她從未傷害過別人。林繡腦袋嗡嗡作響,身體裏有火氣遊走,卻像錘在棉花上無力可施。


    她默了片刻,大腦開始飛速運轉。一個人的鬥爭或許沒什麽用,千百唿號卻未必無聲。


    林繡又想起自己昨天所思。一瓦避雨極好,可若風雨襲來,別的瓦片全然摧毀,自己又如何獨善其身。


    陶玄安的聲音仍然是慵懶散漫的,像在說吃飯睡覺一樣稀鬆平常的事,「有些東西並不全寫在書裏。」


    「《文律》到現在刊修數次,最近是在兩年前。群臣稍議更改,頒定新例。」陶玄安眯起眼睛,仿佛還是昨日發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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