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蘇斯表示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準備這件謝禮。狄寧猜測從上萬年以來的收藏中找出合適的那件物品對巨龍而言也不是能夠迅速完成的事。他對原因仍有疑慮,但紅龍法師堅持守口如瓶,隻是向他保證自己絕無惡意。


    “巨龍,”當他最終一無所獲地走向通往達拉然的傳送門時,狄寧嘀咕道,“都愛這麽故弄玄虛。”


    直到月末,斯坦索姆的各項事務才告一段落。雖然城裏絕不缺少能夠打開傳送門的法師,阿爾薩斯還是決定騎馬迴去。作了一番簡單準備,他們動身前往王城,而消息早就已經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他們前頭去了。盡管阿爾薩斯下令盡可能的不去打擾民眾,這支隊伍依然在經過城鎮時受到了人們的熱切歡迎。狄寧對此感到十分不快。每當人群聚攏過來的時候,他就扯上兜帽,收緊韁繩,讓自己落到隊伍的後麵去,把交涉的任務留給其他人去負責。


    有一天晚上,當他們從人聲鼎沸的旅店裏逃出來,躲在馬廄旁邊喝酒的時候,阿爾薩斯問他:“既然你對所做的壞事的後果毫不逃避,為什麽不願意為所做的好事而接受感謝呢?”


    “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


    阿爾薩斯衝他皺眉頭:“沒有人應該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們一次又一次地去冒生命危險卻不求迴報,這種要求即使對於最偉大的英雄而言也稱得上是過分了。”


    “我有得到迴報。”狄寧示意了一下他嶄新的盔甲和劍。


    “那是因為你需要這些必不可少的裝備來進行下一次冒險。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了。”


    “我也不需要更多了。”


    “但,你不可能永遠以這種方式生活。”阿爾薩斯堅持道。


    狄寧喝了口酒,想了一會兒。他在劍術上有著驚人的天賦,但對詩歌一竅不通。他掃一眼就能夠記住軍事地圖,但始終沒搞清楚過哪個貴族的家譜。他在熔爐前打造過許多武器和護甲,但從來沒嚐試過去做平底鍋和鋤頭。他走到哪兒都能就地取材釀造劣質烈酒,但對酒廠的工作流程一無所知。他遇見過一切能夠遇見的敵人並知道該怎麽打敗他們。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在戰場之外該怎麽生活。


    “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他說。


    ***


    四天後,他們到達了王城。


    狄寧從來沒有親眼看到過這座城市。他情不自禁地將它和自己熟知的另一王國的首都相比。洛丹倫的王城不像暴風城那般,有著雄壯威嚴的氣勢,筆直的線條和會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的白石。它氣質典雅,線條柔和但不像精靈偏好的風格一樣纖細,日光滑過那些精心設計的弧線,再落入城中,營造出一種巧妙的視覺效果,仿佛城市本身正散發出溫暖的光芒,賦予了它別樣的祥和氛圍。


    “她很美。”狄寧略帶驚奇地說。他很少發出這種情緒化的感歎,但他終究還是個洛丹倫人。在他的童年的印象裏,這座城市是種種美好含義的化身,寄托著一個鄉下男孩的夢想與期待。此時得以親眼目睹那些在傳聞與故事裏無數次描繪過的景象,他不能不受到觸動。


    阿爾薩斯看了他一眼,微笑起來。


    他們穿過城門,大道兩旁已經擠滿了雀躍的民眾,一見到他們就拋起了花束。狄寧在震天的歡唿聲中垮下肩膀,好心情一掃而空,但阿爾薩斯已經提前跟他談過此事。他隻好繼續留在自己的位置上,跟著隊伍行進。他能感覺到許多目光打量著他,想要知道為什麽他能夠和烏瑟爾一同陪伴在王子左右。他不在乎他們得出了什麽答案,在其他人點頭和招手的時候隻是麵無表情地望著前方。


    在皇宮門口,他們下馬步行。門後是一處寬廣的庭院,兩側遍布精心培育的花草,環繞著成串的小亭。道路筆直向前,穿過數道敞開的大門,通向王座廳。


    泰瑞納斯·米奈希爾二世,當今的洛丹倫國王,沒有坐在他的王座上等待,而是站在大門處迎接他們。時間已經在他的身上展示出了效力,他的後背不像年輕人那樣挺直,灰金色的頭發中夾雜著絲絲銀白,眼角的皺紋也頗為明顯。但時間或許帶走了國王的精力,卻沒能帶走他那雙被兒子分毫不差地繼承過去的藍綠色眼睛裏所蘊含的智慧。


    他沒有佩戴武器,也沒有把在各處站崗的衛兵召集到身邊來,但他的威嚴沒有絲毫削減。他的權威體現在這座城市富饒而自信的氣度中,體現在這些旗幟和牆壁所象征的曆史中,體現在他的言行舉止之中。隻有當視線落在兒子身上時,泰瑞納斯的神情才溫和起來,變得更像是一個父親而不是國王。


    “父親。”


    阿爾薩斯快步走上前去,聲音裏帶著愧疚。他想要跪下,但泰瑞納斯向前一步,趕在那之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感謝聖光,你平安迴來了,孩子。”


    “我很抱歉。”王子輕聲說,“我不該這麽任性,父親。”


    泰瑞納斯看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


    “這不是任性,我的兒子,你隻是長大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拍了拍阿爾薩斯的肩膀,然後把視線轉向他們。


    “烏瑟爾,我的老朋友,在這種時候再見到你真讓人安心。而這一位,想必就是我兒子的朋友了。”


    狄寧學著烏瑟爾的方式向國王行禮:“狄寧·埃爾倫德,很榮幸見到您,陛下。”


    “我也一直想要見見你。”泰瑞納斯意味深長地說,“不過現在,希望你們能夠體諒一位老人的心情,先讓我和我的孩子敘敘家常。你們也可以稍事休息,緩解這趟旅途的疲勞。”


    狄寧點點頭:“是的,陛下。”


    侍從們走上前來,帶他們去往給客人準備的房間。作為王室的常客,烏瑟爾在這裏留有自己的房間,狄寧則又走了一段路。屋內裝飾精美,各項用具一應俱全,還準備了新鮮的水果。但狄寧對這些沒有興趣,倒在床上就睡了過去。


    他一直睡到侍從前來敲門,告知國王現在想要見他。狄寧簡單洗了把臉,跟著對方穿過長廊。他們並沒有迴到王座室去,而是走進了另一個房間。除了幾名站在角落裏的衛兵以外,隻有泰瑞納斯獨自坐在一張長桌旁,麵前鋪開了一卷地圖,手旁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文件。他攤開一隻手,示意狄寧在對麵坐下。


    “我一直想要見見你。”國王重複道。


    他仔細的打量著狄寧。有某種東西讓狄寧聯想到了瓦裏安。這兩個人並不相似,但他們都是一個王國的主人。


    “你幫助了我的兒子,也讓許多獸人逃出了集中營。你間接導致了一個村莊的毀滅,又直接拯救了一座城市。”他推開地圖,十指交握,“關於這些,你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沒有,陛下。”狄寧平靜地迴答。阿爾薩斯和烏瑟爾一定已經向國王陳述過理由,他沒有必要再去重複它們,“我願意為我的行為承擔全部責任。”


    “你似乎並不為此感覺愧疚和悔恨。”


    “即使我展現出了那些情緒,它們難道對解決部落的問題有幫助嗎?”狄寧反問道,“我很清楚我做了什麽,又會有什麽後果。那時我必須這麽做,現在我也必須彌補它。”


    “聽起來你已經有了辦法。”


    “那取決於您,陛下。如果您想要這麽做……”狄寧停頓了一下,慢慢地說,“我有辦法徹底地消滅部落。”


    泰瑞納斯揚起眉毛。


    “據我所知,你向獸人的首領許下過承諾?”


    “我個人的榮耀在聯盟整體的利益前算不得什麽。”


    國王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狄寧繼續說道:“但正是基於聯盟的利益,陛下,我希望您容許部落繼續存在。”


    “部落的存在怎麽會對聯盟有益?如果他們從那種奇異的倦怠中解脫出來,重新壯大起來,我們就要再次麵對一場災難了。”


    “那如果更大的災難即將到來呢?一場危及整個世界,不管哪一個角落的哪一個種族都無法從中幸免的災難?到了那時,聯盟和部落就必須要聯起手來,因為雙方都無法單獨應付它。”


    他能夠感覺到衛兵們都伸長了耳朵,隱蔽地瞟了過來。而國王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是什麽樣的存在帶來了這樣的災難?”


    “惡魔。”狄寧說,“正是燃燒軍團的惡魔們隱藏在詛咒教派和亡靈大軍的背後,在遙遠的虛空中策劃著削弱我們力量的陰謀,好讓它們最終能夠大規模地入侵這個世界,就像對其他無數個世界所做的一樣。事實上,它們曾經差點就成功了。我相信達拉然的法師們對此事也有所知曉。還有奎爾薩拉斯的精靈,正是那場災難讓他們跨越海洋,來到了這塊大陸上。而它們如今打算卷土重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因為無論什麽樣的準備在麵對燃燒軍團時都不算太過。”


    “你確信部落會和我們並肩作戰嗎?”


    “他們也曾是惡魔陰謀的受害者。而現在他們正努力從中擺脫出來,變成一個比之前更加理智和高尚的種族。”狄寧抿起嘴唇,“至少他們中的大部分是這麽想的。”


    “在另一塊大陸上給他們一片生存的空間,能夠緩解部落與聯盟的衝突,也有助於他們內部的轉變。況且,我們並不是就此撒手不管,任憑部落擴張他們的領地。我相信,聯盟應該,也能夠在那塊大陸上找到盟友來監視部落的舉動。當他們有所異動的時候,聯盟便可以及時地做出應對。”


    他能感覺到泰瑞納斯在專心地聽,但也僅此而已。換做瓦裏安會衝他微笑或咆哮,用拳頭錘桌子,或是在房間裏來迴踱步。但泰瑞納斯一動不動,沒有肢體動作,表情也幾乎沒有變化,讓狄寧看不透他內心的想法。


    “還有一點,陛下,雖然我能夠放棄自己的榮耀,但是阿爾薩斯王子不應當這麽做。”


    “他是這個王國未來的統治者。”泰瑞納斯緩緩地說,“一個國王難道不應該為王國的利益而犧牲自己的榮耀嗎?”


    “他可以犧牲,也必將犧牲很多東西,但唯獨榮耀不行,陛下。我認為,對於人民而言,一個有能力打破原則卻不這麽做的統治者才是更好的。因為如果他越過了這道無形的線,那就沒有什麽能夠阻止他走的太遠了。”


    泰瑞納斯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自從狄寧走進這個房間以來,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多年以前,有一個人從南方來,警告我們將要麵臨的危機。那時候他的話聽起來也十分難以置信。但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明白,無論我是否答應他的請求,他都會毫不猶豫的轉身去與他的敵人殊死搏鬥,哪怕麵對的是一場絕不可能獲勝的戰爭。於是我們做了準備,打了那一仗。正是那場戰爭的勝利鑄就了今日的聯盟。”


    他抬起眼,看向狄寧:“而今天,又有一個人從南方來,向我發出警告。”


    “恐怕我還沒有資格和洛薩爵士相提並論。”狄寧猶疑地說,“他是一個高尚的領袖,偉大的英雄。沒有人能夠企及他的高度。”


    “對於這一點,我們不用著急做出評判,”泰瑞納斯微笑道,“時間自有它的結論。”


    ------題外話------


    沒有故意斷章,但每章總得有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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