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人販子先生。”黑發的男人用一種堪稱奇異的溫和語調說道,“希望你還記得我們,畢竟這能省去很多解釋的時間。”


    杜克當然還記得對方。


    至今他還清楚的記得兩個月前的那個下午,隻不過是一次散步,他卻鬼使神差的偏離大道和自己的車隊深入了樹林,然後在一棵樹下看到了這個男人。


    那時候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不幸遭遇了連環殺手然後被拋屍的謀殺案受害者,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凝結發黑的血跡浸透了布料和草地,周圍散落著護甲的碎片。杜克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麽慘烈而血腥的場麵,他下意識的認定對方已經死了。


    但一頭循著血腥味而來的野狼卻推翻了他的猜測。當他走開一半,又被哀嚎聲引迴去的時候,正巧看見那具“屍體”掐住那野獸的喉嚨,僅憑一隻手就硬生生的扼死了它。


    杜克被這一幕所驚呆了,他立刻意識到這個男人是一個出色的戰士——對他而言,也是非常好的貨物。擔憂和貪欲競爭了片刻,後者隨即占據了上風。


    值得慶幸的是,殺死那條狼也許耗盡了對方最後的力氣,他的手下們把他扔進車裏的時候並沒有遭到襲擊。但隨後幾天幾夜的昏迷不醒降低了他在杜克心裏的預期價值,他認為這個人活不久了,即使他在塔爾文子爵的莊園裏清醒了過來也是一樣。所以他果斷的壓低了價格,企圖抓緊機會撈上一筆,並為此感到心滿意足。


    至於那個金頭發的,杜克隻知道他可能也是個小貴族,但不管怎麽樣,他招惹了這裏的領主,那就不被允許有好下場。為了盡快的向他的委托人迴報,杜克也處理掉了他。


    然而在那之後,關於這兩個人連接不斷的勝利的消息讓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能夠和布萊克摩爾中將的獸人寵物抗衡的角鬥士——盡管最後逃走了——的價值本應遠高於此。杜克曾經很多次的為此感到了後悔。


    現在他同樣感覺後悔,但這一次不再是為了那些金幣。


    現在那個曾經躺在樹下奄奄一息的男人就站在他的麵前,在這之前他已經讓杜克雇傭的打手全都躺在了地上。那雙盯著他看的金色瞳孔裏沒有憤怒,也沒有喜悅,隻有幾分獵食者注視獵物時的饒有興趣,平和的讓人脊背發寒。


    他甚至還在微笑。但杜克寧可讓他給自己來上一刀子——如果這就能夠了事的話。


    “這次你不打算對他的腸子做些什麽嗎,搭檔?”站在一旁的金發青年溫文爾雅的詢問道。


    “哦,不,我還不餓呢。”男人轉過頭去迴答道,“再說了,那是保留節目。”


    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讓杜克的胃痙攣了起來。他按住腹部,努力讓自己不要吐出來。但他控製不了自己的目光瞟向對方脖子上那串有著猙獰花紋的獸牙項鏈,並產生了“那看起來就像是來自哪個食人族部落的工藝品”的聯想。


    他的臉色讓配合默契的兩個人愉快的對視了一眼。


    狄寧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性格。如果沒有在這裏恰好撞上,他不會為了報複就刻意的去找出這個人販子,畢竟他總是有更緊迫的事要去做。但既然遇到了,他也不介意給對方一點教訓。當然更重要的是對方這項工作可能擁有的情報。


    “我問,你答,否則你的內髒就歸我了。”狄寧用匕首比劃了一下,溫和的問道,“明白嗎?”


    對方看起來是對他的調侃信以為真了,臉色瞬間變得比背後的牆麵還要慘白。


    “看來是明白了,那就給我講講‘篩網’奈克裏吧。”


    作為南海鎮的地頭蛇之一,同時也是角鬥行業內部的參與者,杜克知道的遠比外人的道聽途說多得多。他詳細的講述了奈克裏的發家史,他本人的性格,還有他的行為習慣,合作夥伴和具體住址等等信息。


    狄寧一邊聽一邊眯起了眼睛。他用匕首叩著桌子,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提出了他最感興趣的問題:“奈克裏的人還負責處理角鬥後的屍體,他通過什麽方式處理的?”


    “據說是把野獸的屍體拿去喂狗,沒人認領的屍體的則埋在特定的荒地裏。這樣最省錢。”杜克老老實實的迴答,“也有很多人猜測他是想拿屍體當肥料,將來把那塊土地開辟出來種點什麽。”


    狄寧哼笑了一聲。


    “這要是能相信,我就腦袋進水了。”


    “我說的是真的——”


    狄寧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安靜,然後看向艾伯特:“看來我們需要去拜訪一下這個奈克裏。”


    聖騎士皺起眉思索了好一會兒,直到做好了入室盜竊或搶劫的心理準備,才開口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


    “法師都是一群神經病。”狄寧說。


    他們現在正坐在一間寬敞的會客廳內,麵前的茶幾上擺放著加冰的紅酒。“篩網”奈克裏,希爾布萊德丘陵角鬥比賽的首位讚助者則坐在對麵,表情平靜而又耐心的聽著不請自來的客人的發言。


    “你永遠不知道他們研究的那些…東西用的是什麽方法,又可能造成什麽後果。”狄寧舉起一隻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不小心召喚出某些暴躁的生物?這還算比較好的那一種。更可怕的是隨機的傳送門,無法用武器對付的純粹能量爆炸,還有奇奇怪怪的詛咒和毒素。”


    “想想看吧,當你穿著全套的盔甲被丟進海裏,四周都看不到陸地的影子。或者突然飄上高空,在塔尖隨風飄蕩幾個小時,最糟糕的可能是變成綿羊,軟泥怪,流口水的白癡——而且還是永久性的。”


    “和一個法師打交道的下場就是這樣,尤其是在他真正把你當成朋友之後。”狄寧半是抱怨半是哀歎的挽起袖子,向他的聽眾展示手臂上猙獰的傷疤,以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可見鬼的是,我又不能為此和他徹底劃清界限。”


    “但是為什麽?”


    狄寧攤開手,放棄般的往椅背上一靠,迴答道:“為了拯救世界。”


    隻有艾伯特隱約的察覺到他似乎是認真的,剩下的兩個人都把這當成了一句調侃。奈克裏禮貌的笑了起來,不管他是不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句話很好笑。而狄寧當然也不會在乎。他抱起雙臂,繼續自己的話題。


    “那麽這就是我為什麽要來找你的原因了,奈克裏先生。”他切入了正題,“為了防止我在成功拯救世界之前就被自己的盟軍幹掉,我得找出點辦法去應付那些要命的機關陷阱。”


    “很顯然,你需要有人代勞。”奈克裏迴答,然後轉過目光看了杜克一眼。他們的引薦人頓時坐的筆直,畢恭畢敬的仿佛自己是個仆人而不是客人,“但我並不做這種生意,先生。你要的是人,不是錢,我想杜克先生應該是最適合你的要求的那個人才對?”


    狄寧笑了起來。這種像野獸一樣露出牙齒的微笑毫無善意可言。


    “我想你需要清楚一點,奈克裏先生。”他用仿佛已經把某件事重複了一百遍的口吻說道,“我能在實驗事故中活下來,不代表別人也能。”


    奈克裏微微一愣:“...是的,我明白。”


    “那麽想必你也可以理解,將生命作為消耗品而付出的成本會是多麽巨大了。”


    “你說得對。”奈克裏點了點頭,“但請原諒,我並不知道我該怎麽幫助你,先生。”


    “哦,不,你應該知道。”狄寧歪頭看著他,“你做過這樣的生意,不是嗎?我相信僅僅是更換客戶這一點,應該不會對你造成什麽困擾?”


    “你是指……什麽樣的生意?”


    “屍體。”狄寧盯著他的眼睛,直截了當的說。


    會客廳中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


    “的確,我的人負責角鬥賽的善後處理。”奈克裏慢慢的說,“但屍體應該不符合你的要求。我是說,他們不會動,不會主動的去觸發那些陷阱。”


    狄寧察覺到他並沒有堅決的否認和拒絕。這就意味著這次試探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麽他對於更進一步的情況又知道多少呢?


    “啊,對我而言這不是個問題。”狄寧饒有興趣的說,同時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你知道死靈法術嗎,奈克裏先生?一個法師能夠通過這種方式將死屍喚醒,讓它們變成令行禁止的傀儡。不知疲憊,饑餓和痛苦,被切成幾塊也能繼續活動,除了非常的渴望活人的血肉以外幾乎沒什麽缺點。對了,它們還會招來聖光那些多管閑事的信徒,所以我們得做好保密的工作。”


    如此詳細的解釋讓奈克裏的臉色驟然變得十分糟糕。他沉默了良久,才開口道:“恐怕我不能答應這筆生意。”


    狄寧沒有移開目光,表情也沒有絲毫的變化。他做出一個聆聽的手勢,邀請,或是說要求奈克裏繼續說下去。


    “那些人,他們是賭徒,廢物,失敗者,走投無路下為了金錢踏上角鬥場,無人關心,無人同情……但至少他們已經死了。死者應當歸於安寧,而不是被轉化成那種怪……傀儡。”


    狄寧哼笑了一聲。


    “那麽你以為你之前的交易對象拿他們來幹什麽,進行醫學研究嗎?”他嘲諷的調侃道,沒想到奈克裏居然一臉驚訝的點了點頭。


    “他們的確是這麽聲稱的。”


    “……”


    狄寧心情複雜的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決定跳過這個意外事故。


    “且不論被切成十七八塊和被變成亡靈有多少尊重程度上的區別……”他挑起眉毛,“你真的相信這樣的說辭嗎?”


    話已至此,奈克裏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免有些躊躇,但依然心存疑惑。


    “至少比你可信的多。”


    “好吧。”狄寧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他聳了聳肩,“事實上,我是負責解決這種情況的。艾伯特,給他證明一下。”


    聖騎士歎著氣丟出了一個聖光術。


    沒有比這更能說明立場的方式了。奈克裏一臉的難以置信,但隱約的敵對感逐漸緩和了下來。甚至都不用多說什麽,對方就開始轉而傾向於相信狄寧的言論。看出這一點的狄寧勝券在握的微笑了一下。


    “我想,現在你應該願意為我們提供幫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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