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孟一鳴一家人要離開了。


    母親給保姆結算了最後一次工資,讓她離開了。


    這天晚上,父母出門去朋友家告別,家裏就孟一鳴一個人。


    他聽見敲門聲,打開門一看,是二妮。


    外麵下著雪,二妮的頭上衣服上全是雪,她還是光著腳。


    “二妮,這麽晚了怎麽還跑來?你的鞋呢?”


    二妮冷的打哆嗦,說話時牙齒頭打顫,說不清。


    孟一鳴讓二妮進了屋,屋裏烤著火,二妮暖和了一會兒說:“阿媽說,你們馬上就要走了。”


    孟一鳴點頭,“嗯,你的鞋呢?”


    二妮垂下頭,“阿奶拿走了。”


    孟一鳴怒從中來,“你怎麽就不會硬氣點?!她要拿,你就給她拿?!”


    二妮的頭垂得更低了,“不給,阿奶打我。”


    孟一鳴:“···”


    二妮的手從袖子裏伸出來,她手裏拿著一條灰色毛線織成的小魚,半個巴掌那麽大。


    “阿哥,給你。”二妮說,“我沒有饅頭和糖,隻有這條魚。”


    孟一鳴問:“哪來的?”


    “阿媽織的。”


    保姆給富貴兒織了一件毛衣,剩下一小點毛線,也織不了什麽。


    二妮就求保姆給她織一條魚。


    保姆懷孕已經七個多月,大家都說看她的肚子就知道懷了個兒子,保姆最近心情很好,就給二妮織了這條魚。


    孟一鳴突然鼻尖泛酸。


    二妮把她能給的最好的東西給了他。


    孟一鳴接過魚說:“你放心,我一定會迴來找你的。”


    二妮說:“我迴去了。”


    “等一下。”孟一鳴找了一雙他的鞋給二妮穿上,“我送你迴去。”


    這麽晚了,外麵還下著雪,他實在不放心一個七歲多的小女孩獨自走夜路。


    鞋子太大了,二妮走一步鞋掉一步,根本走不了。


    二妮又把鞋脫了,光腳走在雪地上。


    二妮每走一步像是踩在了孟一鳴的心上,他的心又疼又冷。


    “二妮,你的腳不冷嗎?”


    二妮說:“走一會兒就不冷了。”


    是啊,走一會兒凍麻木了,就感覺不到冷了。


    這是孟一鳴走過的最漫長的一段路。


    好幾次,他都想帶著二妮一起走,可又忍住了。


    他父母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孟一鳴深感無力。


    他自己還靠父母養活,他有什麽能力養活二妮。


    終於把二妮送到了家門口,孟一鳴站定,“你快進去,我不進去了。”


    二妮手裏還拎著他的鞋,想要還給他。


    “鞋子給你了,等你長大穿。”


    二妮傻傻的點頭,拎著鞋迴家了。


    孟一鳴並沒有馬上離開,他站在門口偷聽了一會兒。


    果然,沒一會兒,裏麵就傳來二妮奶奶的聲音。


    “你這個死丫頭,這麽晚死哪裏去了?”


    “你怎麽不死在外麵?”


    “誰的鞋?”


    “你去找他了,怎麽不跟著走,迴來幹什麽?”


    “你這個賠錢貨,他們家走了,你吃什麽?”


    “···”


    孟一鳴太生氣了,他氣衝衝的衝進去,就見二妮奶奶又打著二妮了。


    孟一鳴大吼,“別打了!你是人嗎?”


    二妮的奶奶沒有了上次的熱情,“我當是誰呢?我管教孫女關你什麽事?”


    孟一鳴質問她,“你當她是孫女嗎?不給她吃不給她穿,下著雪連鞋都沒有!”


    二妮奶奶說:“我孫女我該怎麽管就怎麽管!你要是看不下去,你帶她走!”


    不得不說,二妮奶奶是會挑重點說的。


    這話一出,孟一鳴啞火了。


    可他心裏的火燒的更旺,他對躲在堂屋裏的二妮爹媽大罵道:“你們沒良心嗎?你們自己生的,怎麽舍得這麽對她?”


    保姆別開臉,不說話。


    二妮的爹說:“我們家還沒你說話的份!”


    二妮的奶奶在旁邊罵罵叨叨,“你們家不管二妮,當初就別管,現在一家子走了,二妮以後怎麽辦?”


    孟一鳴簡直聞所未聞。


    合著管二妮,成了他家的責任了?


    二妮奶奶又罵,“二妮娘又要生了,現在也沒個掙錢的活兒,你讓我們一家怎麽活?”


    什麽老妖婆?!


    他家都要搬走了,保姆自然不能幹了,這也要怪他家?!


    孟一鳴再也聽不下去了,他一把抓起二妮的手。


    “我們走!”


    二妮站在原地不動,眼淚汪汪的看著他搖頭。


    她的手被打斷了都沒哭過,這一刻她哭了。


    孟一鳴後來每每迴想起來,就感覺心痛。


    可能,那時候的二妮已經意識到她是累贅,她不想再成為他的累贅了。


    二妮的奶奶推著二妮,慫恿道:“去啊!跟著他去!”


    就連二妮的父母也在堂屋裏大聲說:“你倒是去啊!”


    二妮的另一隻手撥開孟一鳴拉著她的手,她的眼淚流下來,“阿哥,你快走。”


    二妮的頭上肩上都落了白,她光腳踩在雪裏,一雙大眼睛蓄滿眼淚。


    “阿哥,你是好人,我會記得你的。”


    孟一鳴從心髒到胸腔都是疼的。


    這是他活了十五年經曆過的最殘忍、最傷心的事。


    “你等我!”他轉身跑了。


    他不想二妮一家看見他哭了。


    那一路,他深感無力的同時,隻想著快點成為有能力的人。


    他也領悟了父親和老師說的話,一個不依附於別人的人,才有資格做自己想做的事。


    迴到家裏,父母已經迴來了。


    母親看著他哭紅的眼問,“你去哪?出什麽事了?”


    孟一鳴懇求母親,“媽,我們帶上二妮吧,她太可憐了。”


    孟一鳴講了今天的事。


    母親說:“一鳴,別去管二妮的事,他們一家人都很爛。”


    孟一鳴:“···”


    母親又說:“保姆知道她以後幹不了了,昨天偷偷拿了我十塊錢。我雖沒證據,但除了她還會有誰?”


    “這麽一家人,誰粘上誰倒黴。”母親說,“你已經盡力幫她了,你隻能做到這裏了。隻能怪二妮命不好,出生在這種家裏。”


    孟一鳴的父親聽完後,麵色沉重,“我們這兩天盡快離開這裏。”


    誰知道,第二天一大早,二妮的爹娘,還有奶奶就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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