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人聽罷,頭顱瞬間又崩塌了一般,狠狠的把酒碗往桌子上一頓,道:"唉!人言這仰天山民風彪悍,乃是鄉野,缺少教化之所,卻不料想,竟是家家作醋,酸得很!酸掉大牙呢!"


    那人裝作不知,隻管吟詩。


    潘大人隻得咬緊牙關,連喝幾碗,欲借著酒氣遮遮那滿耳的酸氣。


    卻聽得身後那人恥笑道:"吟詩作對在文人眼裏是最雅之事,傳到狗耳朵裏,就成了酸氣!而此間鄉野村醪,到了我之口,也可以品味一番,到了有些人那裏,就成了驢飲了!"


    潘大人聽到此處,不由得著惱,轉身過來,走到那人旁邊,舉拳欲打。


    誰知那人根本瞅也不瞅他,輕呷了一口酒,咂咂嘴,右手一捋長髯,又吟了起來。


    潘大人站在他的旁邊,右手握拳,擎了半天,也是無法,隻得落下,狠狠歎口氣,轉身喊酒家,結賬。


    夥計忙過來,算好帳,潘大人起身到馬背的兜囊裏取銀子,手插到裏麵摸了半天,連一文也沒有了。


    潘大人料想定是被賊偷了,一時無法,自管在兜囊裏抹,抽不出手來。


    那夥計等的著急,忙過來道:"客官,你趕緊把帳結了!我們還有客人等著招唿呢!"


    潘大人正在無計可施,隻聽得身後那酸儒嗬嗬笑道:"小二,你莫急,莫催!那位爺正要取一塊大個金元寶給你,隻怕你找不開呢!"


    那夥計見潘大人額頭冒汗,鄙夷道:"任他多大個元寶我也找的開!怕隻怕一文也沒有,白吃了我的酒!"


    潘大人聽他們說話,更是漲得滿麵通紅,索性抽出手,衝著夥計道:"夥計,我剛剛在路上,忘帶銀兩了!你跟老板說說,看能否掛個帳,改日,我一定加倍還你!"


    還不待夥計說話,那酸儒"噗"的一口酒笑噴了出來,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吃白食的見過不少,卻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吃過耍賴,還要充大方!人家又不認識你,賒賬跑了,一個子也撈不著,還指望加倍嗎?"


    隻氣得潘大人滿臉怒容,隻得隱忍不發,又好言與夥計說,那夥計直咂嘴道:"我說客官,正如旁邊這位客官所說,我們又不認識你,如果過路的都如你一般,吃喝過了,賒賬,我們這小店也不必開了!"


    潘大人羞臊的一張臉直紅到脖子跟,隻得與夥計賠笑,讓他去和老板說說,通融一二。


    那夥計也是無法,隻得垂頭喪氣道:"攤上你這樣的客官,也算我倒黴!我也隻能硬著頭皮去和老板說說,隻是……我這位老板可不是那麽好說話的呢!"


    說罷,轉身進到屋裏去,潘大人隻得站在馬的旁邊,垂頭等待。


    誰知,旁邊的酸儒一邊端酒喝了一口,也不吟詩,又道:"這家店裏的夥計真是不聰明的很!你進屋去,也不找個人出來看著那個耍賴的,他若翻身上馬跑了,還得煩勞老夫去追!真是的!"


    潘大人早氣得氣血上湧,怎奈心裏有事,隻得強壓住。


    過不多時,卻聽得屋裏有人"喳喳唿唿"的出來道:"誰呀?這麽不要臉!吃喝罷了,才說沒有錢?明擺著是想吃姑奶奶的霸王餐呀!"


    潘大人聽得不是味,抬眼一看,隻見一位形容嬌俏的女子,穿著一身刺花青裙,皺著一對柳葉眉,瞪著一雙秀目,叉著腰,大步如風地過來。


    幾步便到了潘大人身邊,伸出一根玉指,直指到他的額頭上,問身後的夥計道:"你說得那個吃白食的,就是他嗎?"


    那夥計忙道:"姑奶奶,就是他!"


    潘大人知道此人定是老板了,忙一抱拳勉強笑道:"老板娘,我一路過來,竟然忘記帶銀子了!實在是無奈,我願意給你寫下欠條,過幾日定來加倍奉還,望老板娘通融一二!在下,不勝感激!"


    那女子圍著潘大人上下打量,拍拍手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人吃白食呢!真是窮苦人倒也罷了,看你肥頭大耳的,卻不像個騙吃騙喝的主啊!"


    正說著,卻聽身後有人道:"那也不見得!說不定就是天天耍賴,騙吃騙喝,才吃得膘肥體壯的,也說不定呢!"


    潘大人裝作沒聽見,又苦苦與那女子解釋一番,那女子聽了,不由得皺眉道:"我說客官,我這個人啊,心是最軟的!你看你,這麽大個子,厚著臉皮,低頭喪氣地求到本姑奶奶了,我也是無法,自然是要通融你一些的了!"


    說罷,便圍著潘大人的馬轉了一圈,用手拍拍那對大錘笑道:"哈哈,這個東西,圓唿唿的挺好玩!"


    說著,伸手來取,潘大人忙阻止道:"老板娘留神,這個東西重,你弄不動!"


    那女子小嘴一撇,把潘大人推到一邊,雙手用力,把一對大錘摘了下來,甩手扔到地上,衝夥計道:"既然客官沒有酒錢,就先把這個押在這裏,留著晚上砸蒜泥用!快!弄到屋裏去!"


    那夥計答應一聲,就過來拎,誰知,兩隻手拎一隻,都是吃力。


    這時,旁邊那酸儒走過來笑道:"這個小孩子耍弄的玩意,你都弄不動,真是連那個白吃都不如呢!"


    說罷,伸手抓起,舉到肩頭,給拿到屋裏去了。


    那女子過來,朝著夥計狠狠踢了一腳道:"竟然連一個白吃都不如,讓人笑話!真是個廢物!"


    那夥計也一邊往店裏走,一邊哭喪著臉嘟囔道:"姑奶奶打得對,我怎麽竟連個白吃都不如呢!"


    潘大人,站在一邊看著,見那女子與酸儒都氣力過人,知道不是尋常之輩,欲要阻止,也是心虛,隻得連連歎氣,衝著那女子的背影道:"既然如此,我也無話,隻望老板娘把我的雙錘保管好,我幾日便來取!"


    說罷,飛身上馬,卻聽得身後那女子嬌笑道:"客官盡管放心,我會給你收好的!隻是姑奶奶給你提個醒:以後啊!吃白食,可不要再來我們家了!好歹找個有頭臉的地方,多點幾個菜,啊?嘿嘿"


    潘大人也不理她,催馬就走。


    剛剛拐了一個彎,走到村頭,卻見前麵有一群人在那裏叫好,起哄,將中間的小道都圍住了。


    潘大人走到近前,隻得下馬,牽著,從人群中間過去。


    隻見人群正中,有一片空地,一個粗壯如牛的漢子,正赤著膊,耍弄著一對烏金大錘,那一對錘被舞得風聲唿嘯,上下翻飛。


    潘大人掃見那錘頓時愣住,隻見那漢子耍弄已畢,將那一對大錘,扔出一丈開外,衝著人群一抱拳道:"諸位父老鄉親!剛剛我在村口的酒店裏喝酒,老板娘說有一個不要臉的白吃,喝了酒,不給錢,想耍賴,最後被逼著扣下了這麽個玩意!本想拿來砸蒜泥的,卻又不好用,我聽說了,便給拎來,在這裏售賣,家裏有小孩的,可以買迴去,給小孩子拿著耍耍,當個玩具啥的!"


    人群中,一通哄笑道:"你這也太扯了!那兩個鐵旮瘩,死沉,小孩子能玩得動嗎?"


    那壯漢"嘿嘿"一笑道:"這個東西,輕得很!我想留給我兒子,都嫌輕呢!"


    說罷,又過來,將大錘拎起來,高高拋起,那一對大錘從空中飛落在地上,瞬間砸出兩個土坑來。


    壯漢指著道:"你們看見了吧?是很輕吧?"


    他在那裏吆喝了半天也無人買,便道:"既然大家都嫌重,那好!你們之中,誰能把它拎迴家,我就分文不取,送給他了!行不?"


    話剛落音,人群裏就沸騰起來。


    不大功夫,就躥進來幾個人,掙著來拎那一對大錘。


    有的人隻能雙手勉強拎起一隻大錘,有的人一隻也拎不起。


    眾人正圍著大錘較勁,從人群裏擠進來一個人來,身高體胖,光著膀子,露出一聲的滾肉,晃著肚子到了大錘中間,伸手把大錘拎了起來。


    然後,滿臉憋的紫紅,"吭吭嗤嗤"的往場子邊上走,沒走幾步,雙腿便抖個不住,"撲通"一聲,趴在大錘上,眾人不由得起哄,大笑。


    那壯漢過來,一腳把胖子踢到一邊,也是哈哈大笑道:"好了!既然你們沒本事拿,那就算啦!還是我扛迴家,給將來的兒子,留著吧!"


    說罷,舉起來,扛在肩頭就要走,卻聽得身後有人沉聲喝道:"且慢!讓某家試試!"


    那壯漢聞聽,迴頭隻見一臉色紫紅的漢子牽著一匹黑馬,大踏步進來。


    壯漢看著他道:"怎麽?你也想試試?"


    潘大人正色道:"正是!"


    那壯漢哈哈大笑道:"今天想便宜的人真多!好吧,你試!"


    說罷,又將一對大錘扔到潘大人的腳下。


    那潘大人鬆開馬韁繩,伸手輕飄飄抄起兩柄大錘,在場中舞了一圈,眾人不禁喝彩。


    潘大人舞罷,也不搭話,擎著大錘,走到馬前,把它掛在得勝勾上,正欲翻身上馬,卻被那壯漢一把拉住,道:"你想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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