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慶明和蘇啟走進一間幹淨整潔的牢房時,鞏洪正在大快朵頤,抬頭看到蔣慶明和蘇啟身影,放下筷子之後,看了看兩人,端起酒碗啜了一口,歎了一口氣看向蘇啟:“你便是蘇啟?”


    蘇啟點了點頭,待蔣慶明坐到鞏洪對麵的長條板凳上之後,自己才輕輕落座。


    待得蔣慶明的親衛重新布了菜,又給蔣慶明和蘇啟擺上碗筷,倒上酒後,蔣慶明率先端起碗,先與蘇啟輕輕一碰,又舉著碗伸向鞏洪,鞏洪見蔣慶明和蘇啟先後把酒碗伸向自己,遲疑數息之後,端起酒碗碰了碰後重重飲了一口。


    蘇啟抓起筷子夾了一塊蘿卜蘸了蘸水放到嘴裏吃下後輕聲問:“鞏將軍素來戰績驕人,本將想知道,與大好前程相比,鞏將軍為何冒此風險要置本將於死地?”


    “你信不信,若非大將軍快速識破本將之謀,從而擊敗本將,你的結局將會改寫?”


    蘇啟若有所思點頭說:“鞏將軍之意是,若你的謀劃順利,你將會親自到五道河截殺本將?”


    鞏洪抬眼直勾勾盯著蘇啟:“你認為遇上本將所率大軍,你所率的騎軍有幾成把握取勝?”


    蘇啟搖頭:“本將無法預判。”


    蘇啟提起酒壇給鞏洪倒滿酒,見鞏洪端起碗再度飲下半碗酒:“鞏將軍,能否解惑?”


    鞏洪放下酒碗:“你真不知道?”


    見蘇啟搖頭,鞏洪仰起頭唿出一口氣:“知道嗎?沙場將卒為的是什麽?自然是加官進爵,榮華富貴!多少人悍戰無畏,文武全才!可有幾人能夠走到功成名就?又有哪個不是踏著屍山血海得居高位!”


    鞏洪長長一歎:“若非你祖父和令尊幫你鋪墊,若非你師父的緣故,你認為一個四品郎將在大炎真的那麽容易得到進封?並且實轄數千兵馬!”


    蘇啟注視著一邊說話,一邊連連搖頭的鞏洪沒有接話。


    “哪個士家大族,哪個將門豪紳沒有眾多親朋?沒有土地和錢糧,這些人怎麽能夠長久依附於你? 誰不喜自家門前車水馬龍?誰不喜高朋滿座歌舞歡飲?你呢?你在做什麽?你以為你是誰?你能扭轉整個大炎之風氣?若陛下沒讓你兼領東流郡郡守之職,若非陛下許你節製三郡守軍,你以為本將想要冒此天險截殺你?哎!時也命也!”


    蘇啟端起酒碗敬了鞏洪一口說:“謝謝鞏將軍為本將解惑。”


    說完之後,蘇啟朝蔣慶明說:“大將軍,我們走吧。”


    蔣慶明點頭正待起身,鞏洪抬眼看著蘇啟:“為何?”


    蘇啟看著雙眼已然布滿血絲的鞏洪說:“鞏將軍,多說又有何異?本將不否認鞏將軍所說乃多數人之心裏話,但本將卻不認可這種想法是對的。既然選擇從軍,又或者說不得不從軍,你無法否認,這是命運!沒有人喜歡戰爭,誰都知道戰爭意味著流血,意味著死亡!可是麵對敵軍進犯,軍伍之人別無選擇!守土衛民本是軍伍之人的本分。不論是主動發動戰爭,還是被動還擊,九成九的軍伍之人別無選擇!本將整肅吏治軍紀的目的很直接,所要麵臨的後果本將也細細想過。”


    迎著鞏洪逼視的目光,蘇啟沉聲說:“吏治清明,有井然秩序維係百姓生產生活,才能有一個安定的環境使得人心歸攏向上,一份安定富足的生活,能促使百姓迸發愛國之心念,更將促使百姓誓死也要扞衛得來不易富足生活,隻有這樣,人丁方得穩定迅速繁育,有人有糧有錢,一個國家才有希望,兵員不缺,有錢糧養軍打仗,試問敵軍怎敢挑釁我大炎皇朝?”


    蘇啟逼視鞏洪:“鞏將軍,大炎依舊還有很多人食不裹腹,還有很多人無衣禦寒!本將想問鞏將軍,同樣生而為人,為何一些人從出降生便能衣食無憂,而這些人卻要承受苦難一生,甚至祖祖輩輩?”


    未等鞏洪反駁,蘇啟冷冽的目光盯著鞏洪:“他們不是人嗎?若你是其中一員,試問你會作何想?若你是這樣的人,官府胡作非為,欺壓於你,官府和地方守軍隻顧著自己大魚大肉,銀錢無數,米糧堆積如山,試問若你鞏將軍被逼到絕處,你會怎麽做?你對你的國家會有怎樣的感情?你的國家或是你的家鄉當麵臨敵軍來犯之時,你會拿起柴刀或是棍棒去拚殺嗎?答案是,你不會!你不但不會,你甚至會歸附敵軍,舉著屠刀砍向你憎惡的官吏衙役或是守軍!又或者你會拉起一幫窮苦之人聚亂造反也說不定!”


    “我不會!我出身將門,怎會……”


    蘇啟靜靜看著鞏洪,鞏洪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不甘地閉上嘴巴。


    “鞏將軍,你之前說的很好!當你富貴之時,總有許多人想要攀附於你,巴結於你,這些人為何這般?不論是你的親朋族人,又或是平素不識之人,當他依附於你的時候,你也深知他有所求,你認為照拂於他們,提攜於他們,都是理所當然,可你是否想過,當你為他們做了這些之後,他們會做些什麽嗎?他們在看著你,學著你,以你作為榜樣!都在想著如何讓自己富貴,都在想著出人頭地!你鞏將軍尚且如此,依附於你的人又當如何?”


    鞏洪眼中欲要噴出火來,蘇啟微微皺眉看著鞏洪:“鞏將軍不必生氣,你細細想想本將所說,未嚐不能明白其中道理。以你為中心的這麽一股勢力,若是人人狐假虎威,胡作非為,大肆斂財圈地,甚至在軍中欺淩軍卒,索賄扣拿,貪墨他人軍功,肆意排擠……”


    “你胡說!本將治軍嚴明……”


    “嚴明的隻是你自己吧!”


    蘇啟冷冷看著鞏洪:“治軍嚴明?會在你的行營中搜出二十萬兩銀子!鞏廣等人營中哪個不是數萬的財物搜出!軍卒們對你們的恨意如同滔天巨浪,你不會不知道吧?”


    “你告訴本將,你帶的這支軍隊若是上了戰場,能打仗嗎?你告訴本將!對於一支軍隊,軍紀渙散,毫無公正可言,任人為親,肆意欺淩貪墨之舉盛行,軍卒們食糧你們要伸手,軍餉你們要伸手,你們還跟地方富紳或是官員串連一氣,自己富得流油,這就是你所謂的治軍嚴明?若任由這樣的歪風斜氣滋長,大炎全境六到七成的土地的都被兼並,百姓無以為生,背井離鄉,妻離子散,你們歌舞升平的背後卻是人間煉獄,試問這樣的大炎能撐多久?不要說敵軍來犯,無以存活的百姓不會造反的嗎?可以想像,若是此風不正不除,大炎便是毀於爾等之手!”


    看著蘇啟一臉的冰寒,鞏洪胸口劇烈起伏著,卻避開了蘇啟目光,不敢再與蘇啟對視。


    蔣慶明抬手輕拍蘇啟肩膀:“走吧,多說已是無益。”


    迴到衛署坐定,蔣慶明舉起茶杯與蘇啟一碰笑說:“小啟,今日聽了你這一番話,我徹底放心了。這天下呀,以後是你們年輕一輩來操持,有你今日這番話,我們這幫老家夥足可高枕無憂了。”


    “蔣叔謬讚了,小侄口不擇言,還請蔣叔不要放在心上。”


    蔣慶明笑說:“莫說這鞏洪一直並非我治下之將,就算是我治下之將,出現這樣的害群之馬,你的話縱是再難聽,我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蘇啟聽了蔣慶明的話,放心了不少,生怕此前的一番話得罪了蔣慶明。


    “小啟,堅持做你自己,我們這幫老家夥都看好你!大炎現下五十一郡,雖說內郡的官府和守軍問題不少,風氣不正,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幾年來,陛下數次整肅之下,收效還是很不錯的。要有耐心,任重而道遠,可要堅持呐!”


    蘇啟重重點頭。


    “邊郡風雲變幻,戰危思穩,你的治政領軍手段雖說有些激進和粗暴,但卻是最為有效的!陛下之所以將三郡之地盡交於你,軍政大權全在你手,便是因為你在民間和軍中積累了足夠聲望,你這樣做,縱有風浪 ,但是不會鬧大,換一個人來做,卻是萬萬不能。所以啊,每個人所選的路,再苦再累再難,也要咬牙走下去!”


    “是,蔣叔。小侄定不負你們的期望。”


    九月十八,蘇啟到東流郡衙與徐豐等一眾主官針對政務和新頒的政令進行了一番探討之後,蘇啟說:“如此說來,東流郡的一眾巨商大族已然有擰成一股繩的架勢?”


    徐豐麵色沉重:“大人,這些人肯定事先進行了商議,否則不可能掀起這樣的浪潮。”


    “這麽說來,他們真想與我們拚個兩敗俱傷?”


    徐豐等郡衙主官聽了蘇啟所言,一時沒有接話,蘇啟接著說:“諸位大人,是否我們新頒的一應新政需要徐徐圖之?”


    郡同政徐豐說:“大人,下官認為不可。”


    蘇啟注視著徐豐,徐豐沉著說:“大人,下官認為雲山以東被百鼎竊取百年之久,如今重迴我大炎版圖,實是不易,百姓終是一個國家的基礎,我們的新政每一條都向著百姓,都在為百姓謀求福祉,隻要讓百姓堅實擁護大炎皇朝,大族巨商縱是倒下一批,比起大炎國力鼎盛而言,一些瘡口該揭開的,還是要把它揭開。”


    蘇啟緩緩點頭,郡同襄何傑也開口說:“大人,徐大人所言,下官極為認同。”


    隨著戶司使郭有,吏司使曾光元,刑司使金柳,禮司使李靠,工司使伍度,兵司使慶增雲一一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之後,蘇啟最終決定:“那就多多仰仗諸位大人,諸位都是經世大才,本官雖身居高位,但終究比起諸位大人來,經驗和才學都遜了不止一籌,有勞諸位了!”


    徐豐一眾趕忙起身向著蘇啟深深一禮,不約而同齊聲開口:“大人言重了,下官承受不起。”


    蘇啟抬起手掌一環:“諸位大人請坐。”


    蘇啟啜了一口茶說:“戶房現下有多少銀錢?”


    郭有迴說:“大人,目下有兩百四十三萬兩千七百兩餘。”


    “拿出一百萬兩銀錢,將所有被大族富商們遣散的佃戶先行安置下來。”


    郭有看了看蘇啟,最終還是鼓足了勇氣說:“大人,一百萬銀錢不夠。”


    “還差多少?”


    “戶房內所有銀錢全部拿出來,都不夠。”


    “那就悉數先拿出來,銀錢的缺口明日便跟本官說,由本官來想辦法,先行把被遣散的百姓安置下來。騰出手來之後,再好好跟他們鬥一鬥。”


    徐豐等人聽了 蘇啟的話後不由心頭一顫!駙馬的粗暴和狠辣可是聲名在外!但是不得不說的一點是,駙馬從來沒有錯殺或是冤假查抄之舉傳出。最為重要的一點,是為富不仁的大族富紳,查抄拿辦一批之後,確實可以讓郡衙戶房短期內就充實起來。徐豐一眾官員甚至有些期待,期待駙馬大展神威!還不知道金山城的大族富紳們在得知駙馬來到金山城的這兩日來,心頭都慌成了什麽樣子。


    蘇啟看著徐豐八人不斷在輕微變化著的臉色,把經過深思的想法說了出來:“諸位大人,十月初五,本官決定跟東流郡一眾大族掌理人,還有便是一眾富紳,都傳去本官請帖,本官想見一見他們。”


    自從九月十八之後,蘇啟幾乎將大部分時間都放到郡衙,每天都在查閱著郡內曆年的各房卷宗。


    孫曉給蘇啟摁了一陣之後說:“公子,該歇息歇息了。”


    “曉兒,各路的控製情形如何?”


    “一切進展良好,各路各鎮但凡接到公子請帖的人,若有人推諉不來金山城的,都有軍中弟兄監察,目前,一切都在有序進行。”


    “到了金山城的掌理人和富紳又到了多少?”


    “目下能來的都已到了十之八九了。”


    “讓軍中和衙中暗中盯梢的人都堅持堅持,忙過這一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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