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承司副使葛敏忠下值迴到府中,老爺子葛良一反常態端坐正廳主位之上,見葛敏忠進了正廳,葛良耷拉著的眼皮支愣著抬了抬說:“過來坐。”


    葛敏忠不解,常年在城外山莊休養的父親為何會迴城,卻也沒敢問出心頭疑惑,依言坐到右首,婢子上了茶水退下之後,葛良將茶杯放到方幾之上,葛敏忠給父親續了茶水後才聽父親說:“你與將軍郡鹽務切割沒有?”


    葛敏忠有些愕然地看向父親,稍作思忖,沒敢隱瞞迴說:“迴稟父親,尚未切割。”


    “為何?”


    老爺子言簡意賅問了一句,葛敏忠硬著頭皮說:“父親,這些年以來,都是這麽過來的,駙馬雖說得陛下恩寵,可吃相不能如此難看吧,我不相信駙馬調查不到明屈兩家背後之人都有誰,駙馬這般作為便是全然不把我等看在眼裏。”


    聽著兒子像極年青人意氣用事的一番言詞,葛良不由沉沉一歎,昏花的老眼裏透射出淩厲之色,一字一頓說:“駙馬自到將軍郡之後之所作所為,你可細細琢磨過?”


    葛敏忠吞咽了一口茶水,低聲迴應:“請父親教我。”


    葛良重重咳了一聲後說:“敏兒,駙馬橫空出世以來,所作所為全無章法,這是絕大多數人對駙馬的認知和評價,你也以為是這樣嗎?”


    葛良端起葛敏給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接著說:“如果你也是這麽認為,那是大錯特錯!看似是全無章法,可處處周密,最為可貴之處在於赤子之心!”


    說及此處,葛良一雙眼睛盯著葛敏,見葛敏忠低下了頭,緩緩搖了搖頭:“駙馬手段雖說層出不窮,甚至有些作為令人不齒,有悖君子所端持,可是他卻未曾謀私半分,每一分金銀錢財賬目清清楚楚,為新軍編練,為將軍郡百姓,換做你的話,你能做到這一步嗎?“


    未待葛敏忠迴答,葛良接著說:“錢財終是身外之物,我葛家自先祖隨先帝開疆拓土之後,榮享富貴,錦衣玉食已是萬人之上,錢財多少才夠?前事陛下既然不咎,當感皇恩浩蕩,而非貪心不足,遺禍子孫!”


    聽著葛良言詞加重,再到聲色俱厲!葛敏忠低著的頭垂得更低了。


    “陛下重情,卻也有鐵血手段,要不然如何治得這偌大皇朝?陛下感念一眾開國世家有功,恩蔭一眾子孫,我等當知足。”


    葛良話鋒一轉:“重點在於,大興隆景帝和百鼎宏和帝皆大了陛下近一輪,且身子骨已然大不如前,自從駙馬在穹沿邊地消滅了大興近十萬軍卒以來,丟了一郡之地的大興在丟了關險要隘的情形之下,想在穹沿邊地再扳迴一局已然化作泡影,那兩國明顯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若是大興和百鼎結盟聯手之下,西關所承受的刀兵之禍空前巨大!駙馬受旨到西關練兵鎮守,其一駙馬領兵之才確實百年難遇,雖治軍領兵經驗尚有欠缺,然其於戰場形勢的把控及預判,其對戰局的謀略和在軍中積累的威望,卻是西關主將的不二人選。”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葛良接連喝了兩杯茶水,醞釀數息之後又說:“西關若是被敵軍攻破,你可曾想過,我大炎的局勢將會惡化到什麽程度?國運如同求學一般,不進則退!更要有逆水行舟和勇氣和毅力!西關一旦失守,西關數百萬的百姓有多少要死於敵手,又有多少人將無家可歸,大量難民湧入青川、保隆、天水諸郡,你可能想像將是一副什麽場景?若是太平年景,你的一些作為為父可以視而不見,可值此風雲變幻之際,你若執迷不悟,禍害子孫並非危言聳聽。”


    葛良說至此處,沒有再往下說,任由葛敏忠去領悟話中之意。


    若是沒有葛良將態勢引至天下大勢之上,葛敏忠或許會依舊執拗,但是當老爺子一番發人深省之語說完,葛敏忠越想越是後怕!老爺子絕對不是危言聳聽,若是自己膽敢再掣肘駙馬,一旦激怒了陛下,葛敏忠不會傻到認為,一個連自己兒子都能推到刑台斬首的皇帝,對一個臣子之家舉起屠刀會有任何壓力。


    葛敏忠站起身子,目送著老爺子往著後院而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後,頹然坐迴扶椅之中久久無言。


    匡宏和許光宗迴到家中,自家的老爺子都如同葛良一般,將已然是皇朝高官的兒子叫到跟前便是一通訓斥,大抵言詞與葛良所說幾乎無異。隻是不同於葛敏忠的是,許光宗和匡宏當著自家老爺子滿口應承了下來,心中卻依舊不以為然!駙馬又如何?縱是你驚才絕豔又如何?你手握十萬重兵又如何?天下官吏數以百萬,俗成之規,固有之矩,你駙馬爺縱是再得陛下恩寵又能如何!單說將軍郡一路之鹽鐵、棉桑、商賦、勞役等每年各部大小官員上下其手,層層吃拿扣索,你駙馬爺一道政令便掐斷這些人的財路,這些人不跟你急,跟誰急?


    晚間,許光宗和匡宏各自帶著自己的心腹下屬在吟花樓相聚,點了歌姬侍奉著,許光宗和匡宏兩人陪著一眾屬下喝了兩圈之後,便打發了屬下去陪著一眾姑娘嬉戲,兩人則是湊到一塊交談起來。


    “匡兄,軍備器械之事其實好辦之極,雖說常大人今日在殿中承攬了此事,可每批軍械當中可是不能出現殘暇的,事關軍卒性命,嚴守督檢之責,是行事有方,是對軍卒的愛護。”


    匡宏一聽,眼睛一亮!越是琢磨,越是覺得可行。就如同在殿中的奏陳一般,哪怕我便是針對駙馬爺,可這事關我的職責,我忠於職事難道有錯?誰也不能指鹿為馬不是!


    許光宗朝匡宏耳邊湊近了些說:“我們一道在軍械和鹽巴、糧草上嚴督一番,這是我們忠於職事,陛下縱是不會讚賞我們,但想來也不至於責怪於我們的。”


    匡宏點了點頭,臉上擔憂神色少了幾許,但依然說:“許兄,陛下毫不猶豫對二皇子及王爺舉起屠刀,我擔心若是我們把握不周之下,給家族引來橫禍。”


    許光宗麵色一滯,沉默了一會,抓起桌上的酒杯仰頭飲盡,抿了抿唇邊的酒水說:“匡兄,你我若是孤身一人倒也好辦,可是我們身後那麽多的人呐!圍繞在我們身邊大大小小的官吏,這麽些年以來,早已習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甚至一些驕橫跋扈的行為,跟你我能脫得了幹係?就如同葛敏忠,你真的認為他能全身而退?一旦事發,拔出蘿卜帶出泥,黑的便是黑的!”


    匡宏的眉頭緊緊地擰到了一起!許光宗所說的這些,自己何嚐不明白。


    許光宗丟了一顆棗到口中,咀嚼一番之後說:“圍繞在我們身邊的這些人,要吩咐下去,以後做事不但要仔細,還要處理好尾巴,不要讓人有可趁之機,再不濟之下,保全我們自己才是至關重要的。他們既然依附於你我,享了富貴,是需要付出相應代價的。我最不想看到的是,我們一旦想要停下來,這些人變成紮向我們的刀子。”


    許光宗和匡宏等人在吟秋樓又呆了一陣之後,兩人交待了一眾屬下一番之後,自行迴府。


    許光宗和匡宏不是沒有想過,影衛或是監察司興許有人監察自己,但兩人都存有僥幸之心,其一是自從陛下下旨大炎四十九郡征召鄉勇,大量的影衛和監察司被派出到各郡進行監察巡檢;其二是兩人並不認為自己所作所為會讓影衛或是監察司盯上。


    八月初十午後,啟寧帝小憩之後,穀元向啟寧帝把許光宗和匡宏一眾在吟秋樓相聚之事作了稟報。啟寧帝聽後臉部動了動:“穀元,許家和匡家都有開疆拓土之功,朕是不是太仁慈了?”


    “陛下仁厚之名,天下皆知。”


    啟寧帝看向穀元,輕歎一聲說:“你這是在說,朕確實仁慈過度了是吧?”


    “老奴不敢。”


    “罷了,派內侍到軍器司監督,盡快把軍械甲備給駙馬送過去。另外便是安排內侍協同戶部官員去把將軍郡所需鹽巴盡快送去。”


    穀元恭聲領命而去。


    穀元出禦書房後,啟寧帝陷入了沉思。


    穀元迴到禦書房時,陪同穀元一道前來的還有伍興。


    啟寧帝看著伍興笑問:“今日手頭公務不忙?”


    “稟陛下,西關傳來密報。”


    啟寧帝斂去笑容,伍興將密報雙手呈遞到啟寧帝手中。啟寧帝看完密報,將密報遞給穀元,穀元雙手接過之後便將密報塞到了香爐當中。


    “坐。穀元,給伍興上茶。”


    伍興落坐之後,啟寧帝問:“你認為此事如何處理為善?”


    “陛下,以往西關邊軍難以製衡,現下駙馬奉旨練軍,臣認為可以讓駙馬放手施為。”


    “若是逼得將軍郡富商望族聯合起來生出禍亂,再逢敵軍叩邊,又當如何?”


    伍興陷入了沉思,啟寧帝之擔憂,並非自己沒有考量過,隻是伍興不敢將自己的想法向啟寧帝坦露而已。但是所謂攘外必先安內,若是內部不安穩,對外攻戰之時,時時要提防後院起火,首尾難顧之下,舉步難艱!


    “陛下,紫甲衛此次在將軍郡折損超過百人之多。”


    伍興此言一出,啟寧帝眼神一冷!伍興雖然沒有明麵上迴答啟寧帝,但伍興提及紫甲衛折損一事,無疑在向啟寧帝稟奏一事,那就是將軍郡有不少人已然膽大包天,為了自身利益已然鋌而走險!這現象,啟寧帝絕計無法忍受,啟寧帝更是深知,若是不以重拳整治,將軍郡難得安穩。


    伍興見啟寧帝沒有開口,繼續稟:“陛下,鳳舞路和銀馬鎮,鎮襄排除異己,肆意欺行霸市,占人妻女,將礦產諸出肆意吞並,任人為親,且勾連了七鳳山山匪,數年間在銀馬鎮隻手遮天,民怨沸騰。”


    “可已鏟除?”


    “已然悉數鏟除。是駙馬的兩個師兄主持的此事。”


    “那駙馬這些時日在做什麽?”


    “稟陛下,駙馬自從七月中旬頒下新政十一條之後,往全郡各路派出了軍卒,名為操練新軍,實為配合各地官府推行政令。隻留了原邊軍一眾老卒操訓的鄉勇維護西關城治安。西關城封家意圖對駙馬府不利,但被駙馬提前獲悉之後,提前摧毀殆盡,且收服了封家。附馬軟硬兼施之下,西關城雖總體平穩,然西關城暗流湧動,波雲詭譎,駙馬這些時日除了到郡府坐衙處理公務,餘下時間都在府中研習劉仁周、霍軍侯、廖明紅等人贈予的手紮。”


    啟寧帝聽了伍興所言,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駙馬能如這樣的大局觀,成長如此之快,朕心甚慰!尤其是時時將自身及錦安錦華的安危放在首位之舉,更合朕心。好!學無止境,溫故知新,有劉公和玉柱他們悉心栽培,朕倒是放心。”


    “陛下,那將軍郡之局勢可需要增派人手維持?”


    “不用,眼下西關軍政兩務,要給駙馬絕對權力,不能讓人掣肘於他,眼下時不我待,一朝行差踏錯之下,於西關防務極可能種下極大隱患。新軍編練如何?”


    “陛下,未來可期。駙馬雖然逼著將軍郡一眾官吏及富紳捐銀數百萬兩的聲名有些不善,但駙馬對新軍餉銀及吃食卻是從不曾有過虧待,軍紀嚴明,上行下效之下,已漸有敢於死戰之師之勢。另外便是駙馬與一眾軍學院學子在軍中每日宣揚陛下文治武功,仁厚四海,陛下在西關十萬軍卒心中,可堪與日月比肩同輝。”


    啟寧帝麵色古怪地看著伍興:“後邊的一串說詞是你幫駙馬說的吧?難道朕的女婿,朕還不放心他?”


    伍興朝著啟寧帝深深一禮:“陛下,這是各路影衛傳迴的密報,駙馬說過,軍卒之所以投軍,便是為了守護皇朝,守護百姓,抗擊外敵,為陛下而戰!為皇朝而戰!為每一寸國土而戰!”


    啟寧帝聽後未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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