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薑玉煙是無意中走到長樂宮的。


    身為太子太傅,她不得已還得經常來“上個班”。


    當然,嘉文帝知道她上午貪睡,便將她的課業都放在了午後。


    薑玉煙除了教導太子算術課,還教導一門政治課。其實主要就是把現代的一些治國理論,經濟發展理論深入淺出地講給太子聽。能聽懂多少便靠太子的悟性了。


    迴來的時候薑玉煙惦記著自己嗷嗷待哺的幺女慕芷,便抄了近路直奔順昌門。


    穿過那條早已廢棄的巷道,薑玉煙一眼便瞧見了落滿灰塵的長樂宮宮門。


    十年了啊,上一次來到此地還是十年前。


    不知想到了什麽,薑玉煙屏退了左右,鬼使神差地推開了那道朱門。


    “嘎吱”一聲,老舊的木料發出刺耳的聲音。


    再次抬眸,卻見門內赫然站著個挺拔的身影。


    薑玉煙撲閃著眼睛,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鄭大人?”


    如今已經是大理寺卿的鄭少樸迴過頭來,幽深的目光凝在她身上。


    “你怎麽會在這裏?” 鄭少樸突然開口。


    那語氣不似疑問和訝異,卻帶了深重的迴憶感和無法言喻的感情。


    十年前……同樣的地點,同樣的開場。


    她腦子裏嗡的一聲,心跳急劇加快。


    “你……” 薑玉煙想說點什麽又說不出,“我……路過…”


    鄭少樸盯著她快速變幻的臉色,垂下眼眸。


    “那麽薑太傅自便……” 鄭少樸越過她,徑直往外走。


    薑玉煙迴過神來,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口,“等等,鄭大人……”


    鄭少樸看著自己的袖口,女子的手指潔白圓潤,一如十多年前那般。他仿佛還記得它曾經的觸感,綿軟,溫熱。


    “鄭大人,這是我曾經的寢宮。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薑玉煙盯著他道。


    她對當年那個一夜風流的男子始終心懷愧疚。想了很久也不知是誰。如今卻似乎有個答案唿之欲出。


    “所以呢?” 鄭少樸抬眼輕笑。


    “所以,十年前除夕夜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你?”


    鄭少樸抽迴袖子,歎道:“薑太傅如此聰慧,不是都已經猜到了嗎?”


    薑玉煙心中湧起驚濤駭浪,“你為何,為何?”


    “當時,你哭得很厲害……” 鄭少樸一本正經,話卻不那麽端莊。


    薑玉煙瞬間臉紅脖子粗。三十多了,如今身居高位,聽到這種話語著實是令人羞惱。


    無奈偏過頭道:“所以鄭大人竟這麽好說話,主動獻身?”


    鄭少樸看著近在咫尺的美人,歲月仿佛格外偏愛她,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依舊光彩照人,明豔不可方物。心裏壓抑的情感又再一次噴薄而出。


    他苦笑道:“你非要我承認,我心悅於你?是,也許是從那個破廟雨夜開始,我便一直想著你……”


    薑玉煙手心微濕,她從前隻道鄭少樸待她有些不同尋常,未成想竟然是這樣的。他們竟有過這樣的過往!他居然這麽早就……


    兩兩相望,一時竟相對無言。


    薑玉煙心中雜亂,她從前便擔心,不知會是什麽樣的人上門找她負責。後來又愧疚竟然沒有機會負責一二。十年了,本已漸漸淡忘,那晚的破碎畫麵卻又在這個黃昏清晰地迴籠到腦子裏。


    那晚他們肢體交纏,她如脫水的魚,貪婪地汲取著他的清涼……


    如果十年都沒有說,他這十年獨守著兩個人那夜的迴憶,看著她和旁人恩恩愛愛,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又該是何等的孤獨淒苦?


    “鄭大人,我……” 薑玉煙終於冷靜下來,“雖然說有些晚了,但我會對當年的事負責。我願以正夫之禮嫁於你。”


    鄭少樸瞧著她眸光微閃,良久才微微一笑。


    “薑太傅,你知道從前我的師傅是怎麽同我說的嗎?”


    薑玉煙定定地看著他。


    “他說我出身微賤,一切隻能靠自己。若要做個天子近臣,便不能與朝堂之人有所牽扯。”


    薑玉煙驚得微張了嘴。大月國家庭關係複雜,鄭少樸靠一己之力,曆經兩朝都深得皇恩,便是因為他從不與朝臣過多來往,始終中立,從不站隊。唯一的一次破例也是為了她……


    “你何必這般自苦……” 薑玉煙心裏酸澀而愧疚。到底是她負了他。


    “我入大理寺的第一天,便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準備。薑太傅不必自責。” 鄭少樸涼涼道。


    說罷又走近她一些,幾乎臉貼著臉了,氣息逐漸淩亂。“如果真的很抱歉,這樣便好。”


    於是,在薑玉煙震驚的眼神裏,男人熾熱的薄唇覆上了她的。


    這一吻極其綿長,溫存,似乎訴盡了這十年的相思之情。


    薑玉煙被動地迴應著。嗅到他身上的熏香,這才明白,當初有那麽多蛛絲馬跡,自己卻遲鈍得毫無察覺。


    不知過了多久,眼見天色都暗了下來。鄭少樸才放開了氣喘籲籲的她。


    “在我心裏,那晚你已經嫁過我了。如今能遠遠地看著你,足夠了……” 鄭少樸撫摸著她的後頸低聲呢喃,向來精明的眸子裏此刻是水一樣的溫軟。


    片刻後,他抬起她的手腕湊到嘴邊,如十年前那般地印上一吻。離開了長樂宮。


    薑玉煙摸著發燙的手腕,心中脹滿、惆悵。久久佇立無言。


    此後二十多年。


    鄭少樸曆經三朝,終生未娶。一生公正嚴明,深受天子寵信。隻是他卻有個心愛的小徒弟,傳聞是那護國夫人薑太傅的公子蕭慕珩。蕭公子從大理寺的普通衙役做起,在他致仕後方接了他的班。


    而鄭少樸晚年病後,也是薑太傅接到府中好湯好藥供養著,又拖了五六年才去世。


    這段同僚之情,在大月史上被引為佳話。


    當然野史上傳聞,這鄭少樸是薑太傅不曾公開的六郎君。一時撲朔迷離,後人無從得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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