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玉煙一早沒了人影,這讓沈逸難得的失了神。


    往常她偶爾出門也會和他知會去處。今日倒是反常。


    他散漫地坐於診堂,神思不屬。


    說到底,他們二人之間並無承諾,她又何須事事匯報於自己?


    然而這口是心非的男人很快就打了臉。


    沈逸翻開了前些日子薑玉煙所記錄的醫案,那卷軸的最末端,橫七豎八密密麻麻的全是自己的名字。


    那是她未曾說出口的情意和迴應。


    沈逸不由地心頭一震。


    說不出那瞬間是什麽感受。喜悅,激動,酸澀,惆悵……種種情緒交雜,融於識海裏最後化作濃濃的熾熱的情潮,燙得他心尖發顫。


    沈逸不太端方地站起身來,他想起她那不聲不響逃跑的前科,心裏亂成了一團。


    似乎此前種種無奈糾結都變得無關緊要,隻要此刻她還在自己的身邊……


    身體比腦子快,眨眼人已經在幾步開外了。


    沈福見了忙拔腿跟上,“欸,公子去哪兒?”


    沈逸疾疾而行,落下句,“你去東麵找滄藍。” 就不見了蹤影。


    …………


    黃昏的綾煙湖畔。


    笛音乍停,萬籟俱寂。悠揚的曲音讓那湖邊的鴉雀也忘了飛走,靜靜地佇立原地。


    薑玉煙輕唿出口氣,微微展顏。


    “咯吱~”


    身後傳來腳踩枯枝的聲音,她緩緩轉過頭去。


    隻見沈逸寬袍翻飛,身姿玉立地站在不遠處,靜靜地凝望著她。這眼神不似終日那般淡泊如水,反倒深沉幽遠,仿佛藏著萬千思緒。


    薑玉煙驚訝得檀口微張,她握著玉笛的手鎖緊,“你怎麽………….”


    然而她的話還沒有說全,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沈逸緊緊扣著她的腰身和後頸,半晌未語卻心跳如鼓。


    薑玉煙呆住了。


    聞到他身上的熟悉藥香,她僵著的身子逐漸放鬆,緩緩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裏,環抱住他的腰。


    兩人似乎什麽也沒說,又似乎什麽都說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沈逸心裏默歎一聲,時至今日他是半點不由己。僅僅是因為擔心她不辭而別,便急得翻遍了整個搖光鎮。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這個小女子就已經占據了他的整顆心。


    他又如何忍心讓她受半點苦楚,原本她這般好,這世間的一切美好都該被人雙手奉上。


    “我給你治臉。” 沈逸垂眸看她,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秀發。


    薑玉煙抬頭。她攥緊了沈逸的衣角,心髒狂跳,“可是…….可是…….會不會讓你很為難?”


    薑玉煙覺得一定沒那麽簡單,否則沈逸不會拖到現在。


    “不會。”


    沈逸心裏軟乎乎的陷進去一塊。這傻子,明明容貌對女子如此重要,她卻總是先替別人著想。


    “其實我已經習慣了這張臉。若是要你付出什麽代價,我不能……….”薑玉煙低垂著頭,艱難道。


    “無妨,頂多再迴去跪三天祠堂。” 沈逸微微一笑,“隻是過程會很痛苦,你能堅持嗎?”


    “我可以!” 薑玉煙堅定道。


    再疼會有當初容貌被毀那般的萬箭穿心嗎?會有不得已離開至愛背井離鄉之痛嗎?


    “好。”沈逸鄭重地點頭。


    待兩人迴到濟民堂,沈逸拿出一個純金的小碗,以匕首割開中指,隻見數滴血液過後,一個全身透明的小蟲從傷口處擠了出來,掉進了金碗裏。


    薑玉煙驚訝得嘴巴都合不上了,“這是何物?”


    她向來怕蟲,若不是這蟲生的格外好看她就要跳起來了。


    “這便是我族活死人肉白骨的秘密。”沈逸道,“雪魅。”


    沈逸抓起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割開一道小口子,以血作引,湊近那雪魅蟲。


    隻見那蟲先前還蔫吧吧的,一嗅到血腥味便興奮至極,它順著薑玉煙的手腕吸食血液,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進,進去了?” 薑玉煙左右翻看自己的手腕。


    “嗯。我族原先供養了許多雪魅,如今隻有這一隻了,由曆代族長兼聖子以元陽之精血供養,亦受供養之人的控製。”沈逸沉聲解釋道。


    “那為何說它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作用?”薑玉煙不解,想想那蟲在自己體內便一陣惡寒。


    “它在人體內寄生,我族有秘法,可令它短時間內吐出大量津液,這津液可令骨肉重塑,自然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作用。”


    沈逸說完就在她身後盤腿坐下,“記住,無論多痛也不要用手摸臉,以免嚇壞了它,造成無可估量的後果。”


    沈逸以靈樞族密功將雪魅引至薑玉煙的臉上,緩緩催發。


    薑玉煙起初覺得有些癢,後感受到那蟲在啃噬自己的血肉,疼得她冷汗直出,咬牙切齒。手也控製不住地哆嗦。


    “我使雪魅以你臉上血肉為食,同時吐出津液為你重塑血肉。整個過程會持續整整七日。”


    沈逸的聲音幽幽地從背後傳來,“若堅持不住,現在便可叫停,隻是再要驅使雪魅便會難上加難。”


    薑玉煙想叫又不敢叫,死死咬著牙,十根手指尖都死死掐進肉裏。“我…..我能受得住…….”


    太疼了,這比一刀割下來還令人難以承受,幾乎是時時刻刻都抽筋扒髓般的疼。


    薑玉煙的額發濕透。臉上雪魅經過的地方血肉模糊,同時又迅速地重建皮肉。


    到晚間的時候,那雪魅蟲沒那麽活潑了,薑玉煙疼痛緩解,也終於失了力,一下子昏睡了過去。


    然而一大早那熟悉的劇痛又準時襲來。薑玉煙幾乎要控製不住地掉出生理性眼淚,卻被沈逸嚴肅地命令止住。


    薑玉煙仰著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嘴裏溢出痛苦的嗚咽。


    沈逸終究還是心疼了,他以金針刺穴替她緩解疼痛,隻是如此雪魅的行動也會受些影響,延長了恢複期。


    直到第八日的時候,這漫長的折磨才算過去,此時薑玉煙的麵色通紅一片,像一鍋燉爛的紅豆沙。


    沈逸目不轉睛地瞧著,仿佛想從這張麵容上看到幾分從前的影子。


    他取過一張薄紗給她戴上,叮囑道:“這段時日以薄紗遮麵,不但不能見日光,就算是燭火也需要避免,十日後便可恢複如常。”


    末了又有些欲言又止,“此法我從未用過,如今看來,或許恢複後你的麵容會與從前有異……”


    薑玉煙相信他的醫術,“無礙,不會比從前差了。”


    其實她心裏對她的新麵孔也有些期待,不相似更好,方便她迴京城報當日之仇。


    沈逸打開房門,屋外是早已焦急等待的沈福。


    “公子!”


    沈逸以眼神製止了他的話語,抬腳走到外間。


    “公子,你是把雪魅給滄藍了嗎?”


    沈福前幾日一直未見薑玉煙出房門,後來聽到一些細碎的“治臉”、“雪魅”等話語,不禁焦急擔憂,“公子你糊塗啊!這可是我族聖物,若被長老們知道,你怎麽辦?!”


    “那也是你家公子我命中該有此劫吧………你不必擔憂,到時我必保你無虞”沈逸安撫道。


    沈福小嘴撅得老高,又氣又急,“公子欺負人,我阿福是貪生怕死的人嗎!我是擔心您啊!“說罷一屁股坐在青石台階上,氣唿唿的。


    沈逸瞧著好笑,俯身揉了揉他的腦袋,“好了好了,乖~”


    “這女人就是個禍害!” 沈福嘟囔道。


    沈逸敲了敲他的腦袋,“胡說!你家公子自己樂意,別為難人家!“


    “哼!”


    沈福氣性不小,沈逸好一陣寬慰才讓他消氣。隻是心中也不由地暗自傷神。前路茫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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