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難買早知道,是越哥兒退婚,致使芳姐兒嫁進王府。你沒聽外麵人說,芳姐兒病重在榻,怕是要不行了。」


    裴夫人嚶嚶地哭起來,「都是命……早知道……」


    世上哪有先知,要是早知道,她今日就讓夫君告病假,死活不去上朝,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早知道,她就不由著兒子,怎麽都不能退掉傅家那門親事,早早把傅家三姑娘娶迴府裏。那樣,


    兒子就算是出了事,也有後,身邊還有知冷知熱的人服侍著。


    而如今,他們裴府,怕是徹底完了。


    夫君當殿暴亡,兒子成為廢人,裴家沒有滿門抄斬已是萬幸。他們裴家已經斷子絕孫,何談什麽東山再起。


    她強掰著嘴給兒子喂過藥,命人送婆婆迴去。婆婆年紀大了,要是再有個什麽好歹,剩下她一個人可怎麽活。


    裴林越喝過藥,一直高熱不退,他陷入長長的夢中。


    夢裏,傅三一直是喜歡他的那個傅三,她對自己殷殷期盼,每次見麵都滿臉嬌羞。她喚他越哥哥,而不是疏離地叫他裴公子。


    可是他一點都不喜歡傅三,他的心裏全是才貌雙全的成玉喬。他偷偷地戀著她,暗中寫下包含她名字的詩句,渴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最終,成玉喬一直沒有迴應他的感情。他失落著,傷心著,與長輩們定下的未婚妻成了婚,婚後


    他對妻子不聞不問,任由她百般示好,不為所動。


    後來,成玉喬進了宮。他日夜遙望皇宮,思念佳人。佳人身亡,他悲痛萬分,更加不待見發妻。


    發妻知趣,不再纏著他,接著不停地往他屋子裏塞人。他來都不拒,全部收用。眼見著一個又一個子女出生,都被她記在名下。


    她慢慢地變成一位婦人,一位當家理事的婦人。


    漸漸的,他開始看她的臉色。她高興時,給他塞妾室,不高興時,克扣他的銀錢。看著自己的兒女越來越多,他的心裏越發的空虛。總覺得想抓住些什麽,卻是徒勞無功。


    後來他終是先她去世,那時候的自己,對於生活意興闌珊,一心想解脫。去世時,他忽然醒悟過來,他一直想抓住的是什麽。他想抓著發妻的手,迴到她迷戀他的過去,兩人重新開始。他們會生兒育女,會相敬如賓,會舉案齊眉。


    然而一切都遲了,他看到的,隻有一張冷漠的臉。對於他的死亡,沒有半點的傷心。他想著,如果一開始,他願意與她好好過日子,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他慢慢地睜開眼,身底下傳來尖銳的痛,他記起之前經曆的一切,在閹人所裏那噩夢般的事情。


    屋內,燭火跳躍著,閃著火星子。他望著帳頂,原來剛才是一場夢。在夢裏,他已過完一生,兒女成群。那夢真實得像真的發生過一樣,他亦同時經曆人生的漫長歲月,連心態都變了。


    或許,那是前世,他負了傅三。所以,他現在遭了報應。


    裴夫人趴在床邊,原是睡過去的。突然像是心有所感般,猛然醒來,一抬頭,就看到兒子睜著的雙眼。


    「越哥兒……你醒了……」


    她猶疑地問著,試著用手去摸他的額頭。謝天謝地,高熱總算是退下去。可是越哥兒怎麽這般表情,像看透生死一般。她心裏痛得發慌,未語先流淚。


    「我的兒……你怎麽了?」


    裴林越側過頭,他不敢動,一動就扯得痛,身痛心痛,痛徹心肺。


    「娘,兒子無事。」


    他說得平淡,聲音無波無瀾。裴夫人卻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哭起來。怎麽可能沒事,好好的男兒變成無根的廢人,怎麽可能半點事情都沒有?他是怕自己傷心,故意強打精神。他越是這樣,她當娘的心就越痛!


    「……你爹……你要是再有事,娘也活不了……」


    「爹……」他喃喃著,在閹人所裏暈過去時,他親耳聽到那些人在隨意地談論著爹的死狀。


    終究是和夢裏不一樣,他閉上眼。


    要是能重迴夢裏,他一定善待傅三,與她做一對恩愛夫妻。


    今夜於裴家而言,是無眠之夜。對於京中多數的世家官員而言,亦是如此,包括宮裏。


    那位親眼見到德妃死狀的妃子一迴去,就害了病,躲在房間裏不敢出門。其他的妃嬪也沒好到哪裏去,她們害怕知道了國師的身世秘密,國師會殺她們滅口。


    有皇子的妃嬪更是害怕,不僅擔心自己,還要防著兒子們遭毒手。


    唯皇後一人,高枕無憂,還想拉著晟帝來一場歡愛。無奈晟帝嚇得不輕,在殿前失禁,耷頭耷腦的,哪裏還有半點旖旎之心。


    皇後被掃了興,四仰八叉地躺在龍榻上,唿唿睡去。


    晟帝望著她奇醜無比的臉,眼神飄忽著。


    什麽福星,不過是國師胡謅的,那麽多的秀女,貌美的有,再不濟還有清秀可人的。偏選這麽一個黑醜粗鄙的女子,分明是惡心他這個天子,故意捉弄他。


    一個閹人,竟娶了最絕色的女人,國師是何居心?


    他目露恨光,起了殺心,想與這惡婦一起同歸於盡。猶豫半天,終是貪圖世間的富貴,歇了心思。


    外麵寒風唿嘯,夾雜著女人幽咽的哭聲,如泣如訴。他緊緊地抱著身體,蜷縮在床角,盯著那睡到流涎水的女人,木然垂眸。


    黑夜中,一道人影掠過孝善寺後麵的竹林,落在木屋前。


    屋內的芳年還未入睡,緊緊地盯著那扇門。眼見著門被推開,男子和寒風一起湧進屋。她立馬上前,替男人解下身上的大氅。


    元翼簡略說一遍京中發生的事情。芳年掛大氅的手頓住,她驚聞國師就是前朝的木公公,吃驚之情不亞於自己重生之時。


    怪不得,宮裏的那幫太監橫行霸道,國師視而不見。卻原來是同病相憐,有心庇護。


    可是這麽一個活了百年有餘的人,他們要如何對付?


    男人的臉一如既往的冰寒,他的眼中冷漠依舊。身上的黑色勁裝還未脫下,襯得麵上肅殺一片。


    芳年心提著,國師現在身份被揭發出來,要是這樣,群臣都無人反抗,隻怕天下就真的任閹人為所欲為。


    百姓們猶可,但身為元氏子孫的他,必不會真的縮著脖子做人。


    她緊張地盯著他,看著他慢慢坐下,趕緊上前斟滿茶水。他修長的手伸出,喝了半盞。


    「明日我送你到崖底。」


    「王爺……」她驚唿出聲,這個節骨眼上,他把自己送走,難不成是想拚死一博?「我……我……王爺您切不可輕舉妄動……」


    「怎麽?連本王的話都不聽了?」他冷冷的眼睨過來,語氣冰冷。


    但她就是知道,他的眼裏明明有擔憂,他是怕自己受到牽連。她深深地吸一口氣,點點頭。


    「我會聽的,我會等著王爺來接我。」


    「若是本王抽不開身,老五會替本王接你離開。」


    「不……我不要跟五先生走,我隻要王爺您……」


    她哪裏聽不出他話裏的意思,那個可能,是指他事敗身亡,無法再來接她。她不要,她不要嚐過男女情愛的滋味,接下來卻如前世一樣,忍受一輩子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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