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施主說得沒錯,昨天用了三石米,確實有此緊。今日小僧看外麵,似乎人還要多。」


    芳年以前當過家,在裴家也曾命人搭過粥棚施過粥。一般來說,一次最多一石米,其餘全是水。就那樣,一戶人家,施粥能堅持個把月就算不錯了。


    災年糧貴,往往比太平年月裏漲上數倍不止。


    「現在米糧價格多少?」


    明覺在寺中呆了一段時間,早已不是那個吃穿不愁的皇子。他沉吟著,「二十八兩一石,還買不到中白米,常是摻了下白米和陳米的。」


    平時是二兩銀子一石,居然漲了這麽多?糧貴銀賤,那些黑心的商戶們,正是發災難財的好時機。


    「寺中的存糧有多少?」


    「不多,若每天以六石米計算,撐不到一個月。」


    芳年的心揪起來,才入冬不久,要是中途斷糧,正好趕上雨雪天氣,那些流民可怎麽辦?


    狠了狠心,道:「還是照舊用三石米,多兌些水。」


    「小僧也是這麽想的。」


    等領了米到廚房,李氏看著還是三石米,嘴巴撇了一下。


    廚房共有三口大鍋,同時煮上粥。芳年瞧著,三個婦人不時地手木棍把攪動幾下,最後粥快好了,就見她們往裏麵撒了幾把鹽巴。


    「方管事,那些施主們,一日隻吃寺裏的粥,沒有其它的吃食。要是粥裏不放鹽巴,他們會渾身無力的。」


    明覺解釋給芳年聽,芳年恍然大悟,暗道還是出家人慈悲,連這都能想到。


    粥煮好後,就有僧人進來一桶桶地抬出去。廚房的三個婦人各自領了一碗粥,坐在角落喝起來。


    芳年見無事了,就迴到木屋。


    木屋內,桌上已擺好齋飯,他們的齋飯自然是有飯有菜的。芳年先是去洗臉,恢複自己的容貌再上桌。


    桌上有兩碟素菜,一碟五香豆腐,一碟白菘香蘑,還有一碗土參湯。


    元翼已坐在桌邊等她,兩人默默地吃完。芳年思忖再三,開口道:「王爺,今日我去寺中幫忙,


    得知寺中的存糧撐不到一個月。您可有什麽法子?」


    「會有的。」


    芳年放下心來,他說會有,就一定會有。


    「王爺,我見她們在粥裏放鹽,既然如此,為何不放些菜?一來省些米,二來也會稠些,三來菜


    總比米要便宜吧。再說今年受災的是南邊,北邊可是沒受多大影響,應該能在莊戶人家裏買到白菘。」


    二十八兩銀子一石的米,貴得離譜。


    元翼望著她,這丫頭想法是好的,隻是她不知道百姓們的想法。在流民看來,菜賤米貴。米才是養人的,菜就如同野草,哪都有,無法與米麵相提並論。


    「冬日的菜蔬本就少,種得莊戶也少。真要是采買,零零散散的,有一日沒一日的,不是長久之計,此計有些行不通。」


    芳年聽他一說,垮下肩。她一個幾十歲的老婦人,還不如他想得長遠。


    元翼見她有些泄氣的樣子,嘴角微揚,「你這想法倒是提醒本王,本王命人多買些米菜,存放在崖底,以備不時之需。」


    她嗯了一聲,心知他是在寬慰她,越發的有些難為情,暗道自己真是白活一世。


    下午,她再去廚房的時候,就見三個婦人縮頭縮腳地擠在一起,低著頭。


    一個杏色襖裙的丫頭揮著帕子,一臉嫌棄地看著她們。


    「你們管事在哪啊?」那丫頭不耐煩地問著。


    「這位姑娘找我有什麽事?」


    聽到芳年的聲音,李氏幾個長長地鬆口氣,巴巴地看著她。


    那丫頭轉過頭瞧見她,看她像個管事的樣子,當下更加不快,「想必你就是她們說的管事,你來得正好。奴婢是唐國公府老太君的大丫頭,正好有事要找你們方丈。哪成想寺中的師父說,方丈不在,奴婢索性就來廚房找人能說上話的。」


    芳年看一眼頭埋得最深的李氏,想也知道是她嘴最長,在這丫頭麵前討好賣乖,供出自己。


    「這位姑娘,我姓方,看你這模樣,火急火燎,莫不是你們老太君出了什麽事?」


    那丫頭麵一黑,暗道這黑臉管事說話好不中意,竟敢咒她家老太君。當下擺了臉子,下巴揚得高高的,睨著芳年,「我們老太君有話要問,請方管事跟我走一趟吧。」


    「這位姑娘,我隻負責外麵流民的夥食,並非寺中人。你們老太君到底有什麽事情,怕是找錯人了吧。」


    「你這婆子好生拿大,我們老太君是什麽身份,請你去問個話你還推三阻四的。莫說是你,便是你家主子,想來我們對我們老太君也隻有言聽計從的份。」


    芳年站著不動,這丫頭說她是婆子,她哪點像個婆子?還有,話裏還捎上她的主子,這丫頭知道她的主子是誰嗎?


    那丫頭昂著頭走了兩步,看芳年沒有跟上去,火冒得老高,「你還不快些!」


    好無理的丫頭,芳年心裏暗道,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未免節外生枝,少不得還是要去一趟。


    這時,明覺趕了過來,那丫頭眼睛一亮。「這位小師父看著也是廚房的人,不如一起去吧。」


    明覺看了芳年一眼,默默地跟在後麵。


    眼下寺中沒什麽香客,唐家是獨一份。前麵那丫頭一邊走著,一邊揮著帕子。腰肢扭得極歡,有意顯擺著自己的身段。明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忙低下頭。


    明覺生得唇紅齒白,模樣極為俊秀,待人謙和有禮,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這丫頭眼倒是毒,在一個出家人麵前賣弄風騷,也不怕佛祖怪罪。


    芳年腹中誹議著,故意走在明覺的前麵,擋住他的視線。


    那丫頭斜了芳年一年,冷笑一聲。


    到了客舍,芳年讓明覺在屋外等著,她去去就出來。


    進了屋子,就見韓老太君盤坐在蒲團上,正在念經。芳年行了一個禮,問著安,她像是沒聽見一樣,嘴裏念念有詞。


    芳年也不惱,姓韓的老虔婆慣會擺老太君的派頭。


    那丫頭見她站得筆直,半點規矩都不懂,眼神就跟刀子似的,不停地剮過來。「這位方管事,不知是哪個府上派來的?論捐的銀兩,恐怕京中沒有幾家比我們國師府捐得更多。我們國公府都沒有派人來管事,你們府裏倒是拿大,居然還派你來看著,也不怕別人笑話。」


    「這位姑娘,我已經說過,我隻是方丈請來寺裏幫忙的,不是哪個府上的下人。」


    韓老太君的眼睛猛然睜開,冷嗖嗖地盯著她。那丫頭立馬上前,把自家老太君扶起來,坐在椅子上。


    「既然是寺中請來的,那老身就不多問。既然你是負責廚房的管事,那麽老身且問你,京中世家捐錢不少,為何那粥煮得如此之稀?」


    芳年冷然,這老婆子是來找茬的。粥是她親眼看到的,比起京中世家施的粥,不知要稠多少。韓老太君故意說粥稀,莫不是懷疑寺中貪了國公府的香油錢?


    「老夫人明察,寺中一日兩頓施粥,每頓用米三石。那粥我見過,不稠不稀,剛剛好。」


    「方管事莫要急著申辯,老身是替那些流民討個公道,既然我們出了錢,自然是想他們吃得好。那粥方管事說剛好,老身卻不認同。要不這樣,明日起,你每次用米四石,想來那粥就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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