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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不堪其傷


    咣鋃…看守所大門洞開,高牆阻擋著的陽光一下子撲進去,董魁強下意識地快了一步,一腳踏出了牢獄之地,迎著陽光,使勁地唿吸一口自由空氣,興奮地吼了聲。


    異地關押了數日,又解押迴本地,案情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高虎殺人案,是他這裏交待出了詳細的情況,陳妍一案,查清來龍去脈後又與此人無關,而栗勇軍傷害一案,又服刑期滿,於是這位惡跡斑斑的魁五,不但摘清了自己的嫌疑,而且從現行的法律上講,是屬於揭舉有功的人員。


    於是在檢察的幹預下,最終疑罪從無,釋放。


    林管教厭惡地看了仰頭長吼的董魁強一眼,準備關門時,嘻皮笑臉的董魁強迴頭打著招唿:“謝謝……政府哦。”


    “下次再進來你還能這樣說,我才服你。”林管教冷冷一句。


    “嗬嗬,借您吉言,我盡量別進來……林管教啊,我就喜歡您弄不死我,都快把自己憋死的樣子,保重啊,別下次進來都見不著您了。”董魁強呲笑著,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迴答他的是嘭聲關門。


    態度惡劣,董魁強已經習慣了,獄警態度一慣如此,那怕他們揣著好處給你遞消息也一樣是這種苦大仇深的樣子,他信步走著,不遠處,已經有輛車在等待了,這會學乖了,隻來了一輛,而且是不起眼的麵包車,毛勝利顛著小步奔上來,親親熱熱地叫了聲:“魁哥。”


    先點根煙,不必像在號子裏偷偷摸摸抽了,再燒堆火,就著這地方換了衣服,獄裏帶出來的晦氣,衣服鞋子一古腦扔進火堆裏,車上另一位已經拎出汽油來了,騰騰一澆,抬腳一踢,路沿下的火瞬間冒起來,長長的火焰帶著黑煙,在涼絲絲的風中,漸漸吹散。


    是於磊,他連著一個小型的汽油桶也扔進了火堆,然後尷尬地看著董魁強。


    因為大兵的存在而尷尬,他沒有想到,多年沒有音訊的大兵迴家沒多久,就摻合到了這些舊事裏,來來往往的交鋒,讓他在昔日兄弟麵前都有點汗顏了。


    “磊子,你有這麽牛逼的一位戰友,怎麽沒早告訴我啊……他媽的,差點坑死老子,我真以為他是個黑警察,我舅找的傳消息的。”董魁強拍拍腦袋,這次失算差點讓他鑄成無法挽迴的大錯,實在無法原諒自己。


    “我們雖是戰友,可不是一路……他們一家都這樣,那年大店鄉台風災害死了位當兵的,就是他爸。”於磊道,跟著董魁強的步伐。


    “艸他媽的,咱們沒惹他,他倒惹上咱們了……媽媽的,虧是七伯出手啊,要不老子非折在他手裏。”董魁強心有餘悸地道。


    “他帶的那幾個野啊,那晚放火封路,車一停,直接打爆輪胎,王家有幾條槍剛一出手,就被他們撂倒了……魁哥,您沒見那陣勢,哎喲,兇悍啊,王特出來了一兩百號人,警車特麽砸了十幾輛啊。”毛勝利心有餘悸地道,極力描繪著當晚的慘烈。


    “嗬嗬,這像那群傻逼的風格。”董魁強聽得興高采烈,笑著道。


    嚴格地說,這是他命運的轉折點,董魁強笑著時,一手攬一位,很有感慨地道著:“小毛你別太得意,磊子你也別多心,咱們這一套和七伯的比起來,像小孩子過家家,這麽多年他老人家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風停雲住啊……服氣啊,他媽的不服氣不行啊,你們這兩塊廢料讓他老人家一點拔,成了定全局的棋眼了,哈哈……哈哈……”


    大笑著上車,董魁強坐到了副駕上,開始大談獄中的故事,開車的於磊臉上尷尬的表情裏,多了幾分憂色,這個徹頭徹尾的陰謀,到現在終於浮出水麵了,其結果是葬送了昔日戰友的前程,總讓他覺得,有些許的不忍。


    “嗨……”董魁強喊了聲,一拉方向,握定了,然後於磊驚了下,身邊一輛警車駛過,剛剛一下子走神了,然後董魁強氣憤地,一巴掌扇在他腦後。


    “對不起,魁哥。”於磊緊張道。


    “他媽的你小心點,別老子沒死在裏頭,交待在你手裏。”董魁強氣憤道。


    於磊被教訓得連連道歉,後麵的毛勝利湊上來笑著道:“魁哥,磊子心裏有點過意不去,這頭想救你,那頭把戰友給坑了,糾結著呢。現在那哥們正被查著呢,哎喲,這省過神來,以後怕是不好見麵了啊。”


    “滾,怎麽說自己兄弟呢。”董魁強迴手吧唧把毛勝利給扇迴去了,他淡定地看了於磊一眼,直道著:“磊子,人都是活給自己的,你有今天是自己拚出來的,不欠我什麽,更不欠那戰友什麽,走那條路舒不舒服別人不會比你清楚。”


    這話有震耳發聵的效果,於磊心定了,手穩了,車直驅著駛向碼頭,這是他選的路,與別人無關……


    …………………


    …………………


    篤…篤…篤…


    尹白鴿輕叩著孫副廳的辦公室門,應聲而進時,孫副廳抬頭,他正描著一副小楷,是一張佛經,字跡清秀,那種蠅頭小楷在用慣電腦的人眼中,已經不啻於天書了。


    輕輕放下筆,動作輕柔,似乎心境並沒有亂,最起碼不像在原始股案子裏見過的那位焦灼的孫副廳,這點讓尹白鴿有點狐疑,她默默審視著,站到了領導的辦公桌前。


    “心理學是門學問,不是異能,你不可能窺探到所有人的心理……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孫啟同悠悠道,把一頁宣紙揉了,扔進了廢紙簍。


    “沒什麽。”尹白鴿道,領導的巋然不動才是常態,如果為什麽事急了,那才叫偏態。


    “肯定有什麽了,現在我已經背上負心薄幸的罵名,因為到現在為止,我隻拿了偵破大案的名利,而沒有為底層的警員說一句話,是不是讓大家寒心了?”孫啟同悠悠道。


    這一點似乎讓尹白鴿看到點什麽了,這麽淡定的仿佛不是孫副廳的風格,而就因為挨兩耳光忌憚,似乎也不應該這麽小的氣量,可這一切……她無從判斷,領導是胸有成竹,還是隔岸觀火?


    “你又走神了?”孫啟同提醒著。


    “對不起,我現在經常走神。”尹白鴿歉意地道。


    “原因呢?”孫啟同問。


    “我們這個案子其實是輸了……雖然查到了三點七噸的走私稀土,雖然查到了一個命案,救迴了一位被拐賣的人員,可仍然輸了,走私的組織者是誰,這些年究竟走私出去多少,都是一個謎;策劃襲擊您的嫌疑人在逃、虐殺高宏兵的嫌疑人在逃、甚至連重大嫌疑人董魁強,我們也不得不釋放……這一切罪責,都隻能由王特來擔了……嚴格地說,我們可能一無所獲,用不了多久,大店鄉的稀土走私又會死灰複燃。”尹白鴿道,莫名地有點難過。


    哎……孫啟同聞言,幽幽一聲歎,他知道沒有說的潛台詞是什麽,直接問著:“上午你去打聽的,張教官情況怎麽樣?”


    “毆打和逼供情況屬實,兩人均供認不諱,他被基地隔離,正在審查,檢方指控很快就會下來,大兵的情況我打聽不到,他被帶迴了嵐海協助調查,不過,我想情況不會有什麽意外。”尹白鴿道,她知道那倆位根本不屑地隱瞞什麽,那怕就犯法,也會犯得理直氣壯。


    “那你更不需要這樣了,一位還沒有學會守規矩的人,紀律部隊終究容納不下他的。”孫啟同幽幽道,在他的臉上,竟然沒有一點挽惜。


    尹白鴿被刺了一下,她脫口道著:“他們可能會被開除警籍的……最輕的結果。”


    再重一點,就是追究刑事責任了,這取決於嫌疑人是否起訴以及檢方的最終調查結果,不過在尹白鴿看來,兩人的能得到最輕的結果,都是幸運的,這些看不起勢力的較勁,往往比流血的衝突還讓人恐懼。


    “好了,我知道了。”孫啟同又拿起的毛筆,慢悠悠地抹著筆鋒,臉色凝重,不知所想。


    “孫副廳,我能說句不該說的話嗎?”尹白鴿問。


    “你想讓我以涉密的理由,幹涉辦案?”孫啟同頭也不抬地道。


    尹白鴿鼓鼓勇氣道:“對,如果是濫用職權,如果是侵害普通公民,我會親手把他們送進監獄,可是這件事,他們僅僅是做了所有警察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如果就因為逼問出了真相,得到了鋃鐺入獄的結果,我想,基層的辦案民警,會寒心的。”


    “不,站在你這個位置也說這樣的話,那才讓我寒心。”孫啟同道,盯了尹白鴿一眼,不客氣地逐客了:“連那倆個闖禍的簍子都不如,你可以走了。”


    尹白鴿一氣一羞,帶著忿意蹬蹬離開了,第一次重重甩上了孫副廳的辦公室門。


    孫啟同一訕笑,無語了,那怕身處高位,那怕就深諳心理學,女人畢竟還是女人,免不了那麽點小性子啊,他重新坐正時,臉色慢慢地凝重了,在紙上,運腕揮毫,寫著幾個中正的楷體字:


    兇險已成!


    此意何解,無從知道,隻是他運筆的手腕在微微發抖,似乎這個時候,才到了整個案情最兇險的時刻,恰恰這種兇險,是他的位置鞭長莫及的………


    ……………………


    ……………………


    嵐海,與大兵上班的單位相隔不足公裏,就是市檢察院了。


    懸著國徽的高大門樓,整麵玻璃牆的高聳樓宇,讓站在大門外的薑佩佩都有一種壓抑的感覺,不過這時候,她知道要堅強,因為旁邊,還有一位需要她安慰的……潘雲璿。


    “哎,作孽啊,我上輩子肯定是做孽了……”


    “哎,作死啊,你個渾小子好好法警不當,跟著他死鬼查什麽稀土,現在好了,連自己也查進去了……”


    “哎,他們這一行啊,想當好人就沒個好下場的,這下可眾叛親離了啊,我找他爸認識的所有人,就沒一個肯搭把手的……英雄,嗬嗬,狗熊還差不多,我這輩子啊,跟著他就沒享過一天福,就一個好兒子也被這個死鬼給禍害了……”


    “哎……嗚……”


    潘雲璿牢騷著,就開始抽答了,兒子迴來已經被隔離幾天了,沒有定論,也見不著人,問誰都是如避蛇蠍地搖頭,這當媽的可不得瘋了。


    “阿姨,不是還有宋叔叔嗎,我爸也在活動,很快就會有消息的,您別哭,真的別哭,否則南哥出來看見您,得多難過啊。”薑佩佩掏著紙巾,給潘阿姨拭著淚。


    潘雲璿淚眼朦朧地看著薑佩佩,慈愛地給她攏攏頭發,一想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又悲從中來哽咽道著:“佩佩啊,好姑娘……我那傻兒子沒這福份啊,等他出來你別理他……阿姨怕你將來也和阿姨一樣,嫁個老公和守寡差不多。”


    “潘阿姨,您瞧您說的,沒那麽嚴重。”薑佩佩不好意思地道,抬頭間,看到門廳裏出來人了,她趕緊拉著潘雲璿道著:“潘阿姨,快,您看,宋叔叔出來了。”


    “哦……”潘雲璿急急站起來,宋部長正和一位檢察長握著手,那位檢察長目送他下了台階,老宋匆匆奔出來了,迎著兩人,顧不上,直擺手道著:“上車說,上車說。”


    上了薑佩佩的車,老宋示意著自己的司機跟著,搖上車窗,潘雲璿早按捺不住了,急急問著:“老宋到底怎麽樣了,你快說啊,要真關起來,我這當媽的,趕緊去給他準備被褥生活用品去。”


    “沒那麽嚴重。”宋部長道,潘雲璿和薑佩佩心裏一輕,卻不料老頭又返迴來了,補充道:“可也沒那麽輕鬆。”


    “那到底什麽情況?”潘雲璿急了。


    “好,你別急,千萬別急……是這麽個情況。”老宋說著,刑訊逼供,打傷嫌疑人,已經確認無誤,現在可能棘手的就是處理意見了,而棘手的就在於,這是位烈士的遺孤,而且他的違法事實,又搏得了大部分辦案檢察的同情,更棘手的是,南驍勇這個烈士名號是不容褻瀆的,市法院一把手不敢簽這個字,市檢察院裏,也沒人敢簽這個字,所以問題定論遲遲出不來。


    “那就擱著?”潘雲璿憤然道。


    “沒法處理的事,還不都擱置著,過了風頭再說嘛,都快過年,檢察都快放假了,連辦案檢察都不耐煩了。”宋部長道。


    “那擱著就擱著,也不能關著人啊?”潘雲璿怒道。


    “下午就放人,不過,還在審查中啊,千萬別讓他再出什麽其他事……如果家屬要鬧起來,輿論壓力一大,我看啊,沒準檢察一咬牙,真敢簽了逮捕令收監。”宋部長凜然道。


    潘雲璿這迴結結實實給嚇住了,不迭地點頭道著:“好,好,讓他夾著尾巴做人,做好本職得了。”


    “嘖,事都犯這程度,還有什麽本職……能開除黨籍、開除公職,保下個人就不錯了。”宋部長道。


    潘雲璿一抽泣,忍不住又哭上了,這一哭可決然了,咬牙切齒道著:“讓他死了心也好,老老實實當個平頭百姓,有什麽過不去的,還拚了命為人民服務,到末了,連個替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這話很刺耳,老宋看了眼想駁斥,然後哎了聲,不說了。駕車的薑佩佩一點也沒有發覺,一顆大滴的淚打在方向盤上,碎了,晶瑩的顏色一閃而逝……


    …………………


    …………………


    “南征同誌,現在對你進行第九次例行詢問,據王大強供述,你在逼問他說出陳妍具體下落時,對他的胸部,腹部,頭部,進行了多次擊打,這個情況,你如實迴憶一下。”


    兩名檢察詢問,麵無表情地問大兵。


    大兵迴憶的很清楚,打了幾拳,踹了幾腳,怎麽擰著腦袋往排氣筒上擱,說得很仔細,兩位檢察一邊錄,一邊記,等這個講完,話鋒一轉突然問著:“當時,另一位你同行的警察,張如鵬在什麽位置?”


    “他在坡下刨那具被埋的骸骨,就是命案的受害人高宏兵,離我和王大強的距離,25米左右。”大兵道。


    “據王大強講,張如鵬也襲擊了他,而你的供述裏,卻在否認這事?”一位檢察道。


    大兵笑笑道:“張如鵬是我教官,他不忍看我一個人背這錯唄,王大強嘛,他恨不得把兩個人都拉上墊背啊。”


    完美的理由,兩位檢察互視一眼,多少有點佩服麵前這位警察,敢扛這事就值得佩服,那怕是有點不知死活,又一位問著:“據我們對你的工作單位、部門的調查,在辦案期間,你屬於曠工,省廳專案組也沒有你的記錄,你對此有什麽解釋?”


    “對此,我沒法解釋,好吧,就算我有點逞個人英雄主義了,我已經準備接受任何結果了,這個問題你們也問了無數迴了,是擅自行動,是我誑走了我的教官……個人行為,我在看到我父親遺留下的報告時,就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大兵道。


    “好,值得同情。”一位檢察道。


    另一位配合默契地接著道:“我們就不聽這些值得同情的供述了,接下來我要出示一組證據,希望你對此,也保持讓我們尊重的坦蕩,那樣的話,大家就都省事了。”


    向著攝像頭打了個手勢,然後詢問間的電視亮了,然後出現了一組偷拍的畫麵,是大兵坐在沙發上,一個聲音在說著:“哥,我也不多廢話,換您個氣消成不?”


    是毛勝利的聲音,接著大兵說話:行了,知道了,這事當沒發生過。


    再接著,是大兵大手一把一捏那墩鈔票,不客氣地放到下麵的格子裏了。


    大兵表情僵了,眼珠滯了,人傻了,多少大風大浪過來了,讓小毛賊給坑了一把,那筆錢毛勝利肯定不會說是扔在車上了,根本沒給他。


    “你可以開始說了。”一位檢察道,提醒著發怔的大兵。


    錢真不算多,最起碼離大兵接觸過的案子及案值,相差太遠,可要較真,這麽多錢可足夠在這個時候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嗯,我還是省點事吧,這是毛勝利給我送的十萬塊錢,是想結交我一下,因為我的法警職業,有機會接觸到他關在監獄的同夥董魁強,嗯,很簡單,我收了……”


    大兵給了一個讓對方很意外的答案,本來以為他會抵賴,卻不料這麽直接,連一點起碼的解釋也沒有,兩位檢察這迴,開始真的同情麵前這位把嵐海攪得天翻天覆的警察了,因為,這一句交待,基本上就把他的職業生涯,全部交待了……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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