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鴻漸於陸,夫征不複,婦孕不育,兇,利禦寇。


    鴻雁漸漸飛落在陸地上。這裏遠離水岸和礁石,孤立無援,兇險。這種情形,就像男子征戰在外不能迴家,而家中懷孕的妻子卻意外流產一樣,前途未卜,生死難測。


    這時候應該怎麽辦?


    三個字:利禦寇。


    危險已迫在眉睫,險象環生,既然退無可退,那就正麵應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


    有句話說得好,我們不惹事,但是我們也不怕事。我們有麵對危險的勇氣,也有解決危險的能力,當然不怕事。


    明憲宗的繼承人問題,根源在萬貴妃。


    萬貴妃本名萬貞兒,她比明憲宗足足大了十八歲。但明憲宗對她的寵愛,冠絕古今後宮。


    萬貞兒四歲即進宮,成為服侍孫皇後的小宮女。朱見深出生後不和母親一起生活,而是由奶奶孫皇後撫養長大。萬貞兒受孫皇後之命照看他,兩人從此形影不離。


    朱見深被廢去太子之位幽居深宮時,萬貞兒不離不棄地陪伴了他十年時光。漸漸地,朱見深對她產生了一種極為複雜的感情。


    朱見深登基為帝後,受禮法所限,隻能立出身名門且年紀相仿的吳氏為皇後。


    這個皇後做得非常憋屈。明憲宗整日跟一個大他十八歲的宮女如膠似漆,卻對又年輕又漂亮的新皇後不聞不問。久而久之,吳皇後嫉妒了,她開始想辦法找萬貞兒的茬。誰知萬貞兒年紀不小,脾氣也不小,居然當麵和吳皇後頂撞起來。


    吳皇後立刻對萬貞兒施以杖刑。明憲宗怒不可遏,不顧孫太後與大臣的阻攔,執意廢了吳皇後。


    公元1466年,三十七歲的萬貞兒為明憲宗生下皇長子。明憲宗大喜過望,立刻升她為貴妃。


    以明憲宗對萬貴妃的專寵程度,這個孩子的皇太子地位恐怕比當年朱標還要牢靠。隻可惜皇長子未滿周歲便意外夭折。


    這是萬貴妃唯一的兒子,卻不是明憲宗唯一的兒子。


    明憲宗分明想幫萬貴妃再造一個兒子。在此後的兩年多時間裏,他天天呆在萬貴妃的寢宮,從不臨幸新立的王皇後和別的妃嬪。但萬貴妃的肚子再也沒有動靜。


    兩年之後天下大旱,趁機上書勸諫皇帝為江山社稷著想,要對後宮雨露均沾。不管怎麽樣,明憲宗需要有一個太子繼承大統啊!


    明憲宗采納了群臣的勸諫,於是一年後,明憲宗的第二個兒子朱佑極出世,且剛滿兩歲就被冊立為皇太子。


    事已至此,繼承人問題應該可以圓滿告一段落了吧!然而並沒有。


    又過去一年,三歲的朱佑極忽然無故薨逝。他的死因撲朔迷離,而萬貴妃是最大的嫌疑人。


    因為明憲宗超乎常理的寵信,萬貴妃在後宮的權勢滔天。隨著兒子早夭而自己年歲漸長,當年那個單純善良的小宮女變了,變得兇狠而善妒。凡是被皇帝臨幸而懷有身孕的妃嬪,都會被她強逼著喝藥打胎。於是從朱佑極出生後長達七年的時間裏,明憲宗看起來再也沒有一兒半女。他似乎也基本接受了自己無後的現實。


    公元1475年,事情突然出現轉機。


    有一天太監張敏為明憲宗梳頭。二十八歲的明憲宗頭上已現白發,他不禁淒然感歎道:“已經要老了啊,卻還沒有兒子。”


    張敏突然跪下稟報:“聖上已經有後,隻是藏起來不敢讓人發現。”明憲宗又驚又喜,當即要召見自己的孩子。


    這個意外出現的孩子是怎麽來的呢?事情還要從當年的藤峽盜亂說起。


    其時兩廣地區的瑤族、侗族發生民變。明軍在平亂之後俘獲了一批瑤族女子送進宮中當宮女。其中一位紀氏少女麵容姣好、知書達禮,負責內庫事務。有一次,明憲宗鬼使神差來到內庫視察,見到嬌俏可人的紀氏後心動了,於是臨幸了她。


    明憲宗很快忘記了這次臨幸和這位宮女,卻不知紀氏就此懷上了龍子。


    萬貴妃知道後妒火中燒,不斷派人加害紀氏。而被廢的吳皇後以及太監、宮女們則自發保護這對可憐的母子。小皇子出生以後,萬貴妃仍不肯罷休,指派張敏把他扔到路邊喂野狗。


    張敏吃驚地問道:“皇上還沒有兒子,怎麽能把他扔掉呢?”


    這個小家夥被大夥心照不宣地安置在皇宮的一個偏僻角落,陪著生母生活了六年,從來不敢露麵,甚至就連胎發都沒有剪。


    紀氏收到明憲宗召見孩子的聖旨後,細心地為他穿好衣服,說:“兒啊,你走了,我也活不了了。記住,那個身穿黃袍的人就是你的父親。”


    懵懵懂懂的六歲孩童被帶到生父麵前,明憲宗淚眼朦朧抱著孩子,說:“這是我的孩子,長得就像我。”賜名朱佑樘,立為太子。


    萬貴妃在明憲宗認子之後日夜哭泣,咬牙切齒地叫道:“這些奴才,他們竟然敢欺騙我。”


    一個月後,紀氏突然死去。有人說她是自縊而死,也有人說她是病重不治。當然這似乎並不重要,她即便是太子的生母,死了也就死了,無人在乎。


    張敏不久也吞金自盡,他也害怕萬貴妃的報複。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萬貴妃容不下朱佑樘。明憲宗的生母周太後將朱佑樘接到仁壽宮親自照看,並且提醒他諸多注意事項,其中包括不能吃萬貴妃給的任何東西。


    有一次,萬貴妃把朱佑樘接到自己宮中,賜予他各種食物。朱佑樘機靈地說自己吃飽了。


    萬貴妃點點頭,說那喝點湯吧。朱佑樘呆了半晌,隻好實話實說:“我怕有毒。”


    萬貴妃瞠目結舌:這小孩子才不過幾歲啊,他長大了還不吃了我?


    自從有了朱佑樘以後,萬貴妃放鬆了對明憲宗的監管。他以一年一個的平均速度,一口氣造出了十幾個皇子。


    然後,萬貴妃開始慫恿明憲宗廢立太子。


    就在朱佑樘太子地位行將不保的時候,泰山地區接連發生地震。欽天監說此事應在東宮太子身上,這才讓明憲宗打消了廢儲的想法。


    萬貴妃和明憲宗是一對患難與共的同命鴛鴦。她因善妒而禍亂後宮,卻從未擅權而幹預朝政,也沒有刻意扶持過萬氏外戚。公元1487年正月,萬貴妃在無後的焦慮中去世,明憲宗痛不欲生,哭道:“貞兒不在人世,我也命不久矣。”半年後,明憲宗駕崩。


    他留下了一個明孝宗朱佑樘,也留下了一個西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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