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習坎,入於坎窞(dan),兇。


    水流不斷,落入坑穴之底,兇險。


    窞是什麽?


    是坎中之坎,是深坑。


    本來隻是一個小坎,其深不過膝蓋,現在坎中又有一個坎,深度差不多起腰了。糟糕的是,還有水流不斷注入,侵蝕泥土,讓坎窞變得更深,讓四周的泥土變成淤泥。這時陷入其中,當然極為兇險。


    李唐皇室顯然還留有胡人血性,哪怕兄弟姐妹之間,一言不合也會拔刀相向。


    從長遠來看,這屬於某一種物競天擇、優勝劣汰。就像鯊魚在娘肚子裏已開始自相殘殺一樣,大唐皇子之間通過骨肉相殘,遴選出綜合實力最強、品性最好的那一位登基為帝,從而確保帝國權力樞紐的最頂層保持著活力和血性。


    我們縱觀有唐一代,但凡經曆過廝殺而上位的皇帝,都是相當不錯的好皇帝,而那些被推舉或被擁立上位的皇帝,大多都比較廢。


    唐高宗李治(628年7月—683年12月)的登基處於廝殺與推舉的中間地帶,所以他這個皇帝也處於好與廢的中間地帶。


    唐高宗這個皇帝之位來得相當意外,因為兩位哥哥鷸蚌相爭,他漁翁得利當上了太子。他當上皇帝以後,龍椅坐得也不太安穩,不得不再次麵臨宮鬥和叛亂。


    他當上皇帝後的第一次宮鬥,與一代高僧玄奘大師有關。


    唐高宗有一個妹妹高陽公主,深得唐太宗寵愛,被賜婚於房玄齡的次子房遺愛。父親是至高無上的大唐皇帝、天可汗,自己又深得寵愛,高陽公主養成了嬌蠻任性的性格。據《新唐書》記載,高陽公主不知怎的給她丈夫戴上了一頂綠帽子,與玄奘的愛徒辯機有了不可言說的私情。東窗事發後,唐太宗震怒,辯機被腰斬,高陽公主也因此失寵。


    高陽公主憤憤不平,房遺愛則因為高陽公主憤憤不平而憤憤不平。


    所以等唐高宗即位以後,高陽公主、房遺愛就聯合了好幾個駙馬爺,比如唐高祖李淵女兒丹陽公主的丈夫薛萬徹,還有唐太宗女兒巴陵公主的丈夫柴令武等等,陰謀發動政變,廢高宗而擁立荊王李元景為帝。


    李元景是唐高祖李淵的第六個兒子,唐高宗的叔叔。貞觀年間被封為荊王,妥妥的一字並肩王,唐高宗登基後被拜為司徒、秦州都督。這麽一個富貴王爺,不忙著每天賞花弄鳥,卻迷上了做夢,而且是做白日夢。


    他夢見自己手持日月。


    手持日月,豈不是寓意自己掌握乾坤,成為天下之主嗎?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反了。


    按照道理來說,隻要有名將薛萬徹在,這次政變好歹也應該搞出一些名堂出來。


    薛萬徹不隻是一位簡單的駙馬爺,他是隋唐名將,少年時曾與哥哥薛萬均以百人敢死隊大勝夏王竇建德二十萬兵馬。作為李建成麾下武將,玄武門之變時,薛萬徹一度率東宮兵馬力戰秦王府而不屈,直到李建成被殺,這才率數十騎逃入終南山(今陝西秦嶺山脈)。唐太宗非常愛惜他的才能,曾評價他道:“當今名將,唯李積、江夏王道宗、萬徹而已。積、道宗雖不能大勝,亦未嚐大敗,至萬徹,非大勝即大敗矣。”他對其既往不咎,多次派人安撫,出拜為右領軍將軍。


    此後,薛萬徹從李靖討突厥,隨李積討薛延陀,勇不可當,立下戰功無數。


    唐太宗看人果然極為精準。


    如此猛將,果然非大勝即大敗。


    因為同謀的皇親國戚都是一些屍位素餐的紈絝子弟,很快事未舉而謀已泄,大家紛紛被逮捕。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武等人被處死,李元景、巴陵、高陽公主則被賜自殺。


    臨刑前,薛萬徹依然豪壯,大聲叫道:我薛萬徹大好男兒,為國家效死力固好,豈得坐房遺愛殺之乎?說罷解開衣領對監斬官大喝道:亟斬我!


    果然英雄蓋世,卻不料遭了老罪。


    行刑的劊子手被他嚇倒,第一刀砍偏了。薛萬徹大聲嗬斥道:為什麽不多用點力?劊子手手忙腳亂,連砍三刀才將他殺死。


    但這事還不算完。唐高宗的堂叔江夏王李道宗,以及吳王李恪、蜀王李愔也被牽連其中。


    李道宗既是皇親國戚,也是戰功赫赫的大唐開國名將。


    而吳王李恪和蜀王李愔則是唐高宗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們的母親是隋煬帝的女兒。吳王李恪為人英武果敢,唐太宗因為這孩子酷肖自己,一度打算廢李治而立其為太子。幸好長孫無忌堅決反對,這才使唐太宗打消了易立的念頭。


    這三人被無端卷入政變,一般認為是經長孫無忌暗示,而房遺愛為活命而主動攀咬所至,與唐高宗無關。史傳唐高宗甚至一度哭泣著詢問群臣是否可以赦免他們的死罪,但被兵部尚書崔敦禮嚴詞拒絕。


    這幾人被殺後,最大的受益人毫無疑問是唐高宗,因為他皇位的最大威脅被鏟除了。而事實證明,唐高宗真要發起狠來,是不必聽取臣子意見的。


    比如在廢王立武這個問題上,李治就固執己見,絕不讓步。


    廢王立武是武則天登基為帝的起點,但她並不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帝。北魏殤帝元姑娘才是中國曆史第一個女皇帝,雖然在位僅一天,但確實已被載入北魏皇室列表。


    她也不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自稱皇帝的女人,因為浙東女道姑陳碩真(620年-653年)已先於她幾十年自稱為帝。


    房遺愛謀反案剛剛平定,同一年,浙東農民起義了。起義軍領袖是一位女性,名叫陳碩真,睦州雉山梓桐(今浙江杭州梓桐鎮)人。


    這個地方位於長江中下遊地區,河道交錯,土地肥沃,物產豐饒,因此得到朝廷重點關注,曆來租稅比較重。然而有一年,這裏發生了百年一遇的大洪災,老百姓流離失所。誰知朝廷不但不放糧賑災,反而還照常征收各種租稅,老百姓隻能被逼著賣兒鬻女。這實在有點隋煬帝不顧民間死活的意思。


    陳碩真不忍見鄉親們的慘狀,於是偷偷打開地主家的糧倉救濟災民,因此不得不避罪逃至深山,成了一位道姑。陳道姑巾幗不讓須眉,雄心勃勃打算推翻朝廷,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為此她創立火鳳社,稱自己是九天玄女下凡,號赤天聖母,開始廣收信徒。據說方圓百裏的老百姓對其頂禮膜拜,奉為仙子。


    公元653年10月初,陳碩真率信徒揭竿而起,並很快仿照唐朝官製建立政權,自稱文佳皇帝。


    在中國曆史上,陳碩真是女子自稱皇帝的第一人,而出任起義軍領袖且自稱皇帝的女性,隻有陳碩真一位。


    隻可惜,她率領的起義軍隻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僅僅不到一個月,文佳皇帝陳碩真便兵敗被俘,慷慨就義。


    真正作為女皇帝建立功業的,還要等到則天大聖皇帝武瞾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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