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堯從記事起,再也沒有像這個晚上一樣哭得這麽痛。


    他哭著聽周禹向宋鏡台交代後事。


    哭著聽宋鏡台一件一件答應下來。


    哭著聽宋鏡台跪下,以頭搶地向周禹道歉。


    周堯聽了個朦朦朧朧,好像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出主意。


    跟夏語霜有關的跟蹤,綁架,埋伏,突襲。


    甚至夏語冰的交易都是宋鏡台和怪物博物館的人聯係的。


    也就是說,周禹當前的瀕死結局,自己和夏語霜難以迴頭的仇怨,都是因為宋鏡台的謀劃而起。


    從宋鏡台的表述中,這一切都是自己對形勢判斷失誤所致。


    周堯哭了個一塌糊塗,心中的迷惑越來越強,卻什麽都沒有想明白。


    但是周禹在生死彌留之際,卻聽明白了宋鏡台道歉中的言外之意。


    一切都清楚了。


    宋鏡台表麵是在跟自己道歉,實際上卻是一種示威。


    就像反派在完成一件籌謀已久的惡事之後,迫不及待地向受害人講述來龍去脈一樣。


    沒錯,這個人並不甘心屈居人下。


    宋鏡台身為周禹的智囊,覬覦的是獵屍人首領的位置。


    可是周禹在獵屍人團隊中威望極高,不太容易被自己取代,也就難以撼動周禹的地位。


    所以他給周禹獻計,挑唆夏語霜和周氏兄弟的關係,借雙方的手來製造一場嚴重矛盾,設法將所有獵屍人圈進衝突之中。


    他本打算給大家造成一種周禹剛愎自用,拖兄弟們下水的局麵。


    這樣子,就可以動搖周禹的權威了。


    但夏語霜同歸於盡的打法著實出乎宋鏡台的預料,才讓局勢失控,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周禹已經迴天乏力,他沉默著搖了搖頭。


    可惜自己沒有主角光環,並且好運似乎也快耗光了,聽完幕後黑手使壞的前因後果,自己真的已經快不行了。


    不過,餘威仍在。


    “宋鏡台,你給我聽好。”周禹語氣依然平靜:“獵屍人的兄弟們,阿吉,初葉,如煙,他們都是從頭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把他們托付給你。我的弟弟,周堯,也交給你了。”


    宋鏡台滿臉悲痛,不知道是演出來的,還是真情流露。


    “周堯是塊璞玉,以前我總想讓他遠離末日的危險,但現在看來這有些不現實了。今後你要保護好他,用心培養他,鍛煉他。”


    歇了歇,周禹繼續說:“作為獵屍人,團隊裏有了超凡者就會容易很多,我覺得以後弟兄們之中還會有人覺醒,所以你要好好帶他們。”


    宋鏡台鄭重點頭。


    這次表情無比誠摯。


    周禹深唿吸,看著周堯,欲言又止,終於閉上了眼睛。


    周堯的哭喊聲穿透了孤樓的窗戶,穿透了燃燒著的小巷,抵達了小鎮的邊緣。


    那些作為城牆的集裝箱在周堯的哭喊中發出一絲難以肉眼察覺的顫動。


    有些事情,他還沒懂。


    但是他相信,遲早他會想明白。


    周禹躺在地上停止了唿吸,身體慢慢變冷發硬。


    周堯哭劈了嗓子,哭幹了眼淚,終於在袖子上擦了一把眼睛,然後站了起來。


    宋鏡台十分敬業的繼續跪在周禹身前,表達了他深切的悼念和無比的追悔。


    這種影帝般的表演,不是給周堯看的,而是給阿吉,初葉等這幫兄弟看的。


    這些一開始就跟著周禹在屍海中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已經清楚自己的處境了。


    他們雖然內心十分悲痛,但明白形勢比人強的道理,並沒有一味地悲傷外放。


    都末日了,心中那點情懷早就該給現實讓路了。


    周堯最後看了一眼哥哥的屍體,轉身走到夏語霜身前。


    電纜收緊,在夏語霜身上勒出驚人的痕跡。


    但是夏語霜表情木然,既不唿痛,也不求饒。


    “你殺了我哥哥。”周堯的語氣冰冷,似乎對麵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他原本是我在這個世上還活著的唯一親人。”


    電纜進一步收緊,深深嵌進肉裏,勒痕的縫裏滲出血來。


    夏語霜抬起頭,眼神空洞,原本姣好的麵容像是老去了數十歲,上麵布滿寒霜。


    而她的語氣更加冰冷:“他們抓走了我弟弟。我那個隻有9歲的弟弟。他也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電纜如同一條毒蛇,順著夏語霜的身體盤繞而上,很快便纏到了她修長白皙的天鵝頸。


    卻顫抖著遲遲沒有收緊。


    “殺了她!”宋鏡台咆哮著說:“她害死了你哥!”


    周堯很亂。


    一直以來他被保護的太好了。


    即使末日之後,他也過得舒服自在,從不憂慮明天怎麽活。


    他哥哥永遠會為他安排好一切。


    自始至終,這個瀟灑的公子哥也沒有學會周禹那樣的思考方式。


    所以現在麵對眼前的一團亂麻,他似懂非懂。


    “快殺了她!”宋鏡台又說:“現在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了。等她恢複過來,我們這幾個人都得死!”


    一定是哪裏出錯了。


    但是。


    錯?


    誰的錯?


    誰能說得清楚?


    難不成算我的錯?


    “周堯!動手!”宋鏡台的聲音如同惡魔的嘶叫:“你要為你哥哥報仇!”


    周堯癡癡看著眼前跪在地上的夏語霜。


    原本靈動有神的雙眼變得空洞無物,瓷器一般光彩照人的肌膚幹枯皺縮,黑瀑一樣的長發變的如雪披散。


    原本一切不必如此。


    如果不是獵屍人們抓了夏語冰,或許周禹就不會死。


    如果周禹不死,自己和夏語霜毫無疑問能夠在一起。


    可惜沒如果。


    “對不起,是我太天真了,害了你和你弟弟……”周堯喃喃,也不知道夏語霜有沒有聽見。


    “現在一切都變成了無可挽迴的局麵……”周堯繼續自說自話:“你弟弟失散了,但是我哥哥卻死了。”


    “假如有來生……”


    周堯語無倫次地朝著夏語霜說話。


    電纜像是唿應著他的話,勒在夏語霜脖子上的金屬絲漸漸收緊。


    “對,就是這樣,你要為你哥哥報仇!”宋鏡台咬著牙,眼神中迸射出令人膽寒的光芒。


    電纜束縛了頸骨,夏語霜的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音。


    “獵屍人的弟兄們都看著你呢。”宋鏡台聲音轉低:“不要讓你哥哥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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