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興去了很多地方,也見過很多人。


    在繁華的城鎮裏,人們總是十分忙碌,但忙碌中又蘊含秩序井然的美感。


    沿途叫賣的攤販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麵前擺放著各式各樣東西。


    那些吃食大多做工不甚精細,可散發出的好味道讓人忍不住就想買點嚐一嚐。


    至於發釵香囊之類的小玩意兒,卻是比京城達官貴人時常光顧的那家店裏的還要奇巧幾分。


    成衣鋪裏商家在和幾個客人討價還價,對麵酒樓小夥計見怪不怪瞅一眼,提著食盒大步朝街尾有兩個石獅子鎮宅的朱紅大門走去。


    員外府上的管家早上來酒樓訂了糖醋鯉魚,叫花雞,菏葉粉蒸肉,銀耳蓮子羹,並四個冷盤,這不,廚子一做好,掌櫃的就催著要他送去了。


    小夥計步履匆匆去員外府,遠處河流上的船夫在中午迎來了難得的休息時刻。


    他從船艙裏取出硬邦邦的幹糧,將船撐迴渡口停靠住,上了岸,就著娘子準備的鹹菜大口吞咽。


    心裏默默盤算著,小女兒馬上六歲了,該進學堂,雖說朝廷這費用收的低,可那筆墨紙硯肯定不能用差的,苦誰也不能苦了自家孩子。


    他再多跑四五個來迴就能去買鎮上最好的狼毫筆了,迴家給香香她得樂的找不著北。


    嗯,她大哥也在學堂,迴頭要交代這小子記得照顧妹妹。


    河邊鐵匠鋪傳出鐵匠打鐵的吆喝聲,船夫在岸邊柳樹樹蔭下出神地聽了會兒。


    一位行腳商走過來,“船家,你這船,出不出?”


    他客氣的問話拉迴船夫思緒,船夫趕緊應道:“出,出!正經做生意呢,咋能不出船!”


    他利落地解開繩子,跳上小舟,行腳商也隨他上去。


    竹篙在岸邊石頭上一點,小舟就借著反彈迴來的力道蕩了出去,微風吹起兩人發絲,行腳商愜意地眯了眯眼。


    在外麵奔波大半年,他終於可以迴家了。不知雙親和妻兒過得怎樣,有沒有想他?


    去年出世的小蒙如今一定會走路了,哎,隻怕他已經完全認不得自己了罷。


    崔子興慢慢沿著河流向下走,世間千百種情態映入他眼中。


    大家都在很努力地生活,而大安就在人們的努力中逐漸變得強盛。


    真好啊……


    他微笑著,去往下一個連自己也沒想好的地方。


    山巔的朝陽,草原的烈馬,飛流直下的瀑布,絢爛盛開的百花,湛藍天邊奮勇翱翔的雄鷹,無垠沙漠經久不息的駝鈴,村落孩童傳出窗外的琅琅讀書聲,一張張質樸笑臉寫滿的歡欣……


    崔子興走了很遠很遠。


    兒時夫子曾教導他,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他記在心上,但沒時間實現。


    這一世,他做到了。他真正明白了夫子的意思。


    走進廣闊天地,方能察覺自身之渺小,過去那些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事突然間茅塞頓開。


    山的厚重,水的堅韌,四季輪迴中妙趣橫生,花開花落間見人生真諦,萬事萬物教會他道理,他的胸懷漸漸充盈無比。


    煙雨蒙蒙中,崔子興行到江南一處小鎮。


    這地方不錯,他滿意地走進鎮上的客棧,決定在此處歇一歇。


    雨過天晴,崔子興出了客棧。


    四下轉悠欣賞小鎮景色時,他邂逅了自己的另一半。


    那是一個人淡如菊的女子。


    她的長相不十分亮眼,周身氣質淡然出塵,讓人覺得這人萬事萬物不縈於心,仿佛要遁入空門,可眉眼間的凜然果敢又把她拉迴了凡間。


    她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叫住崔子興,“公子,有人要偷你的荷包。”


    因為她這一句提醒,手還沒伸到崔子興腰間的小賊被扭送去了衙門。


    許多年以後,莫林霜問起夫君何時對她有意,崔子興的迴答令她啼笑皆非,又慨然落淚。


    他說:“自你看我第一眼起,我就動了心。”


    崔子興從來不信一見鍾情,可在遇見對的人時,他才知道,原來一見鍾情也不都是見色起意。


    而是那個人站在人群裏,其他一切都成過眼雲煙。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他隻想擁她入懷,好好過完餘生。


    崔子興最終如願娶到意中人。


    莫林霜的父親是位郎中,母親年紀大了,已不再做繡娘,兄長和嫂嫂也開始接手醫館,家中沒有需要格外操心的事情。


    既然自己有了家室,有了牽掛,崔子興就打算迴崔氏祖地定居,以後孩子大了再和林霜出去走走也可以。


    但莫林霜對外麵很好奇,她長這麽大還沒出過小鎮呢。


    確切點說,鎮上的女子除了遠嫁的,應該都沒有出去過。


    崔子興對夫人要求無有不從,兩人辭別莫家人,共同環遊整片大陸去了。


    孩子長到六歲時,崔子興將他送迴了崔家接受教育,他跟著父母走過太多州縣,眼界開闊,又有祖父祖母悉心栽培,定會成為崔氏合格的掌權人。


    夫人莫林霜到五十歲時,他們停下前進的腳步,去了崔氏祖地湘陽。


    從此湘陽地界上多出了一對樂善好施,矜貧救厄的夫妻。


    ……


    廣明宮內。


    楊懷瑾,是的,不是慕容懷瑾,是已經為自己和家族正了名的楊懷瑾,把批好的奏折碼得整整齊齊,疲倦地靠上了椅背。


    候在一旁的公公看到皇帝蒼白的臉色,還有額頭冒出的大顆汗珠,又擔心又心疼,他十分無奈地道:“陛下,您身體不好,就不要強撐著處理公務了,暫且還是將這些交給其他人吧。”


    “不行。”


    楊懷瑾搖頭,輕聲道:“朕答應過一個人,要做大安的好皇帝,答應了的事,朕一定要做到。”


    “可是,陛下,太醫讓您……”


    “別說了,朕累了,想靜一靜。”


    宮殿空寂的可怕,在一片孤冷靜謐之中,楊懷瑾閉上雙眼,思緒翻飛。


    他憶起了很多事。


    飛鴻閣的談話言猶在耳。


    那時候崔子興沒有還迴令牌,他還是忠王。


    忠王說,大國重農,也應重工,農工齊頭並進,輔以商業,是為大安發展之策。喜創奇技淫巧者,當予以關注。


    楊懷瑾因此創辦了天巧樓。


    天巧樓的工匠來自五湖四海,有人毛遂自薦,也有人受官府引薦,更多的是朝廷舉行考試後公開招收進去的。


    這些人在四十多年裏陸續為大安創造出過去聞所未聞的工具,極大地提高了大安農業生產的速度,推動了各行各業發展。


    忠王還說,今大安與赤炎梵古鼎足而立的局麵已被打破,他弱而我強,目光合該放的長遠些。


    大安水路暢達,但對茫茫滄海了解等同於無,應派遣人員出海,積極探尋新地,與海外諸國建立聯係,揚我國威。


    天巧樓製造出集攻擊防禦手段於一體的遠洋船隻後,大安便組建了龐大船隊,浩浩蕩蕩出發了。


    嚴庭之擔任船隊總指揮,當年的年輕秀才考取了殿試第六名,從此扶搖直上,平步青雲。


    又在最得意的時候自請轉入陌生至極的航海領域,隻因時人多畏波濤,且路途遙遠,前程未知,朝中重臣猶豫不決。


    嚴庭之挺身而出,帶著娘子嚴趙氏登上甲板,與眾人揮手作別,雄心萬丈指揮著船隊劈波斬浪,奮勇前進。


    德公公做了船隊副指揮使,這個伺候了慕容家一輩子的老人提出請求時,楊懷瑾都愣住了。


    但他還是痛快地應允了德公公。


    德公公隨船隊第三次遠航時,病死在船上,聽說他是微笑著迎接死亡的。


    嚴庭長代他轉告遺言——陛下,滄海之瑰麗,異國之奇特,微臣通通得以見之。六十又三年光陰未曾虛度,臣,死而無憾!


    楊懷瑾默然,囑以國禮葬之。


    頻繁的遠洋探索帶迴的收獲是巨大的,黃金珍珠,瑪瑙寶石,這些東西並不稀奇,大安也有,畝產量很高的糧食才是重頭戲。


    此外,嚴庭之還運迴來一些據他說是懷才不遇的異國人,他們在自己的國家不被欣賞,弄出來的小發明經常遭到貴族嘲笑。


    所以央求著嚴庭之給他們一個去大安皇帝麵前展示才能的機會。


    楊懷瑾看過那些看不明白但大為震撼的發明創造後,果斷拍板把人留下,送去天巧樓交流經驗。


    忠王又告誡他,成親後,要善待結發妻子,皇後是與他相伴到老的人,他應當給予相應的尊重和信任。


    最後,忠王在飛鴻閣上憑欄俯瞰京城,笑著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陛下,這是做一個好皇帝的最高標準,你是否能做到?”


    “我能!”


    楊懷瑾記得自己鏗鏘有力的迴答。


    “好,有誌氣。”忠王摸了摸他的頭,很快將手收迴。


    那是楊懷瑾記憶裏向來對他要求嚴格的忠王第一次用表示親密的舉止鼓勵他。


    也是最後一次。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妄自菲薄,不自視甚高。若你能將這些銘記於心,就能在做決定時保持頭腦清明,他人的態度將無法左右你。”


    “陛下……大安就交給你了。”


    “微臣告退。”


    忠王的背影在飛鴻閣通明的燭火裏映襯得格外寂寥,他拐入迴形走廊,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楊懷瑾想追上去,想挽留他,可親政的渴望絆住了雙腳,權力的誘惑牢牢把他摁在原地。


    他還是很自私。


    那之後,忠王剿滅匪徒,交上虎符和令牌,世上從此少了一位王爺,崔子興也就隻是崔子興。


    後來,這人雲遊四海,他再沒能聽到屬於他的消息。


    楊懷瑾,卻拚了命地要兌現他對崔子興,對天下百姓的諾言。


    他把“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作為自己的座右銘,每當堅持不下去就不斷在宣紙上寫這句話。


    大安在他的手裏越來越好,可楊懷瑾的身體每況愈下,大安的繁榮是以他透支生命力為代價的。


    燭影晃動中,楊懷瑾猛然咳出一大口血來。


    公公驚得魂飛天外,迅速上前察看情況,然後跑出門外讓宮女趕緊把太醫叫來。


    他自己又跑迴去照顧皇帝。


    太醫從家裏狂奔到廣明宮,鞋都在路上掉了一隻。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楊懷瑾胸口和袖子上全是殷紅的血,早就積重難返,無力迴天了。


    他聽到公公哭喊著要太醫治不好他就等死。


    楊懷瑾豁出剩下不多的力氣免去太醫的罪狀,他的身體狀況他知道,不必用不可能的事去為難別人。


    何況,那個人也不喜歡他這樣做。


    他劇烈地喘息兩聲,感覺到大限將至。


    柔和的白色光芒中,他看到那人向他大步走來,他的麵容還是如多年前一樣年輕,身姿挺拔,氣宇軒昂。


    “老師,你原諒我了嗎?”


    楊懷瑾小心翼翼問著。


    那人不說話,隻是微笑著朝他伸出了手。


    “太好了,太好了,老師,你來接我了……”


    楊懷瑾無知無覺間已淚流滿麵,他高興得將手搭了上去,“有老師在的地方,我不怕。”


    周圍人詫異地看著皇帝喃喃自語,太醫卻唉聲歎氣,“迴光返照罷了。”


    終於,楊懷瑾的手重重垂下。


    公公直直地走到門外。


    “皇上殯天了。”他道。


    聲音因為悲痛過度而顯得低沉,他隻得扯高嗓子重複一遍:“皇上——殯天了——!”


    殿裏的人不約而同跪了下去,向這位為了大安鞠躬盡瘁一生的先驅者告別。


    他是個從未有過的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


    同一時刻,被毛驢二毛帶偏到山溝裏的元天行臉色一變。


    他抬頭看去,果然,紫薇星黯淡無光。


    再掐指推算,大安的皇帝,居然已經逝世了。


    元天行悵惘了一會,搖了搖頭,笑道:“我傷心做什麽?他去了地府,少不得要封官的哩。”


    天上的紫薇星不知何時又耀眼起來,這兆示著大安國運昌隆,光華流轉,生生不息。


    元天行牽著二毛走上山間小道,嘴裏哼哼著東拚西湊的小調,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唱些什麽。


    隔日,帝身死之事昭告天下,舉國披麻戴孝,慟哭聲不絕於耳,三月後仍有深山民眾焚燒紙錢。


    楊懷瑾,通懷人士,十三歲為帝,十八歲親政,在位四十五年,極受百姓愛戴,後惡疾突發,與世長辭。


    享年五十八。


    是當之無愧的“千古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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